他仍不能反驳,不能解释。
“冰织。”绘心甚八开口,“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伟大。得不到的才是伟大的。因为不能长久占有所以值得称一声伟大。而越是求而不得,越渴望得到,接着行动,意识到面前有碍事的存在,想办法对抗、解决,直到把它们踩在脚下。这是最不辜负时间的活法。所以你在十八岁时重活了。”
“十八岁?”冰织羊想起和父母的争吵,他很坚持。这漫长的不合由一场雨中的葬礼画上句点。他全身而退,独自去兵库县读法医学。是法医学,而不是体育竞技。
“我的确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冰织羊心沉淀下来,他坦白,“我只想远离父母。甚至,我想他们死。然后我对真实的死亡感到好奇,死人和活人到底有什么差别。我想要接触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
稍顿,他说起少年时沉迷一款射击游戏。他通宵达旦地按动手柄,每一下都令一只丧尸脑浆横飞。
现实中,乌鸦病毒令感染者身体变异,重伤自愈近乎死而复生。他们就像丧尸。
“我想要远离父母是真的。但我对疫苗研发其实没有多少野心。有时我很悲观,觉得这世界很糟糕,不如毁灭算了。所以我相信世界末日的存在,有机会的话,我想亲眼看看。”
“你的家务事和世界末日我都没有兴趣。至于疫苗的研发问世,这件事我说了算。对全人类来一次大洗牌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绘心甚八表情寡欢漠然,镜片上的反光仿佛幕布拉升。黑夜降临的片刻令冰织羊愕然,很快他又发出笑声。这黑暗的光影何尝不是一种映射,既是绘心甚八大方承认的恶意,也如同一面镜湖。目光所及,冰织羊审视自照。想来那些对自己赞许有加的人,不会看到这冰冷的一幕。
对于乌鸦的秘密,绘心甚八是求而不得的一方,但他渴望破解,因此不择手段,哪怕要像狗一样又咬又舔,咽下全世界最恶心的东西。
自己是这个人的协助者,也是见证者,无所谓因此沾光,还是和他同罪,黯然又遗臭很多年。也无论对父母怀有多少无言的憎恨,对音乐、对季节怀有怎样的欢喜。冰织羊都不那么计较,不会紧抓着不放手了。
孤独潜伏在任何深切的情感里。他接受这种孤独,接受自己的糟糕和不堪。世上有善良而无辜的人。保证不伤害他们,他不能做出这样的允诺。诺言来之不易。他宁可接受自己的不完整。
去卫生间掬一捧冷水洗脸,水顺着管道汇入城市地下复杂的排水系统。冰织羊当旧的自己也随水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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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别哭。来吃个糖。”
刚走出来,一个短发女子往自己还湿着的手里塞一块巧克力。冰织羊看看糖果,又看看她。她双手插腰,穿着廉价的黑色西服,尺寸偏大的白衬衣,下摆一股脑塞进裤腰。一道道褶皱。而她的脸是饱满光洁的,笑容有力。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也不化妆,什么修饰都没有,只是顺其自然地展露自己。
“把糖吃了,不哭了。”她抬抬下巴催促。
冰织羊怔住,停泊在不动之中。
“我路过,听见你在厕所里面。哎,好久没听人哭得这么惨了。但也没几个人能好端端离开绘心的办公室。你只是被弄哭了,没缺胳膊断腿,很不错啦。”
她继续搭话,踮起脚揉他水蓝的脑袋。头发都乱了。冰织羊忍耐着,又嗅到一缕血腥气。他提高警惕,目光像透明的丝线缠绕。她捕捉他的注意力就像呼吸一样轻易,放下手,她在西裤口袋里翻找。几枚硬币,电车月卡套票,几块巧克力。
“坏了,好像真不见了。”她嘟哝,又把外套脱下来,拧紧肩膀处,上下用力甩了又甩。啪,一枚御守摔在冰织羊脸上,还是咖喱味的。
叮叮当当。又有一些小面额硬币掉地上。
“坏了,真弄丢了。”她拍脑袋瓜,干脆承认了。
冰织羊忽略沾在御守上的油渍,物归原主,并好心提醒。如果你是哪个部门的实习生,就赶紧回去吧。还有,不按规定佩戴工牌,会被当做无关人员带走的。
“我丢的就是工牌。”她耸耸肩,“不过我是老员工,可以刷脸。但我看你面生。”她弯下腰,凑近冰织羊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温热的呼吸喷在手背,他紧绷身体,迅速挪开手臂。但她已经嗅到,气味分子通过鼻腔进入大脑。她很快得出结论。
“我听说解剖室那边来了新人,就是你吧。噢,你不用紧张,你的清洁工作做得很好。单纯是我对尸体味道特别敏感,这方面,狗未必比我表现得更好。”
不等冰织羊回应,她瞄见走廊里经过的人影,便雀跃着迎上去。笑声响亮,脚步却轻得忽略不计。
冰织羊盯着她脚上的运动鞋,和西装格格不入的休闲款式。她本人也是格格不入的,饱满而浮夸,像一种肆意的混搭,生机勃勃。
看她和同事们有说有笑,冰织羊心想她没有说谎,确实是这里的人。大不了这人很有意思,趣味中带着古怪。蹲下去,他去捡被她忘得精光的硬币。又很快,她溜回来,没有忘掉这件事。
“我工资卡不在自己身上,钱得省着花。”她诚实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