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诠释。死了就死了。没人在乎他或她发了什么推特。在线留言,电子格式会因为硬盘损坏无法播放。云服务本身也有过期的一天……
如果疫苗研发成功,绘心甚八的人生故事当然会以口头相传的实现永存。尽管他死了,尸体同样是生命之树上枯萎的叶子。但他跃升为一个好祖先,他发明疫苗,令后代免疫这种病毒的侵扰。
去试试看吧。冰织羊对自己说。并不是要跟随绘心甚八,追求和他相似的不朽。这是低级的伎俩和动机。随着与父母的和解,与体育竞技的交集划上句点,他可以去追求未来了。既然创造出新事物有助于减轻存在焦虑,那就让自己的大脑,一团能放在手掌上不足500克的胶质体,他来见证救济,描绘地狱,思考生命的变异和存续,清点自己对世界的影响,甚至怀疑人类本身在星球上的意义。
一个早春降温下雨的清晨,冰织羊在绘心甚八办公室门上敲了三声。开门的是助理帝襟杏理。
办公室里光线不好,两面墙壁被各种人体组织标本和病理切片堆砌。绘心甚八跷二郎腿,穿拖鞋,泡面桶里的热气飘过他的黑眼睛和黑眼圈。
雨水滴滴答答洒在窗外樱花树上。从福冈一路向北推进的樱前线,沐雨的花蕾和年轻女子的微笑让这间办公室有了暖色。但这里并非绘心甚八食欲的理想国,也不是研究者的桃源。这里随时被政府的干涉,同行派来老练的卧底,不能停止和投资方的博弈,超脱的研究伴随对伦理底线的冲击。诸如此类,许多问题不允许回避,踏入时就需要直面的胆识和接受的勇气。
所幸这两样,冰织羊现在仍然持有。空气里还隐约飘动的福尔马林,死气沉沉的味道让他感到熟悉,像自己有什么早就遗落在这里,他不觉得陌生,和绘心甚八交谈时没有生疏。对大海高谈论阔者未必亲眼目睹,但他和他没有见过却相信大海存在。志趣相投,做清醒伟大的疯狂,他入职研究所,在长廊慢慢穿行,似乎住进很久以前的家里。
研究所和政府签署合作协议,无人认领的尸体需要进行无害化处理,疑似“乌鸦”感染者的更急需确认并彻底销毁。
被分配至生化鉴识科,冰织羊开始有机会独立解剖。切开已经发硬的皮肤,有的腹腔里内脏规矩陈列,有的则是组织碎块混着血水横流,等待被仔细分拣、归类、识别。没有丝毫消极,冰织羊一心一意执行日计划、周计划。
在不同工作区邂逅的陌生人教给冰织羊很多东西。他也见到真正的感染者,他或者她其实普通,会抱怨加班,周末出入酒局或蒸桑拿,也会全神贯注于手机游戏以潦草打发时间,对待歧视和非议的态度放松而搪塞。因为诚实,这种潦倒反而显得体面。
有一天,冰织羊用镊子轻轻拨弄托盘里的软组织。请问这是什么?年长者偏头看一眼。
“小孩。”
“什么?”
“就是没发育好的胎儿。女性感染者出现腐坏症状,子宫里的胎儿会跟着烂掉。”
一下班,冰织羊冲进厕所,吐得一塌糊涂,坐在地上接近虚脱。
这只在他大学报道第一年里发生过。年岁渐长,积累经验,精神不适终会被时间消释,理应如此。也并不是第一次目睹夭折在母体中的童年,为什么神经像被再次激活,脱离他强大的忍耐?
这股野蛮的劲头无法控制,就像樱花的盛期,喷薄速度惊人。
走路回去,流淌在都市街头。四望灿然的花树,嬉戏奔跑的儿童,行人和车流只是一个衬托生命欢闹的背景。兀自经过,在欣跃的春天里观望。人群中一定有感染者,他们还无知无觉,直到腐坏发作,内脏在剧痛中溶烂才会恍然。
冰织懂得这种悲惨,所以在研究所一刀一刀地雕琢可能实现的愿景,希望这世上再没有乌鸦这种病毒。在死人身上动刀也是一种救济,他没有毁灭,却是现状一点点在侵蚀他本身。
现在对待身份不明的尸体,一律做最坏的假设。逐渐可以承受,变得再也不颤抖。每一次切除更加熟练,以冷酷的方式。冰织羊给自己建立起一座城堡,墙壁里保护着慈悲和同情。
珍贵的东西一般都是脆弱的。担心时间久了,自己会变得麻木,反而不再慈悲。冰织羊去请教绘心甚八,竟然遭到苛责。尽管绘心甚八以一种理性的方式燃烧他的感情和经验,而这火焰仍冰冷刺骨。
“在这里,珍贵的品质太丰富反而不是好事。你在自找麻烦。”
“你要把自我意识杀死一次,才能重活。”
“要是振作的速度赶不上破碎,你马上辞职。我只和清醒的疯子共事。”
绘心甚八训话的样子非常瘆人。他不否认忍耐和奉献的价值,但这些在冰织羊身上泛滥,令他无法回应真正愿望的感召。
真正的愿望?冰织羊不明白,从填志愿起他就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对的事,记在心里,始终提醒要坚持。
“我志愿研究死者,是因为这样也是为生者着想。我希望我的人生过得有意义。”冰织羊回答说。
“不,不对。”
绘心甚八否定,眼睛里跳动黑暗的火焰。顿时,冰织羊觉得自己口舌粗糙生硬,发音需要从头学起。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