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朝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醒来的时候,和室里的血还没干涸,但属于神明的残躯已经消散,只有满地的血色和锁链提醒着她此前发生的一切。
她努力爬起来,血淋淋的五指掩唇咳了几声,咳出了一手腥臊的血。
但是,她没有在意,而是竭力站起来,让还尚且麻痹的身体尽快恢复力气,然后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了城池。
窗外,幽绿的萤火落在云台。
被风卷上来的银杏叶隐约泛着枯燥的黄。
夏天快要结束了。
漫长的白昼越来越短。
孜孜不倦的蝉鸣渐渐沉寂。
黄昏的时候,热浪随涌动的海水退去,吹过平野的风并不热烈,在烧化的河岸边缘,短暂的夜月升起,盘根错节的老树拥簇着草丛里升起的萤火,一种柔弱但充满生命力的跳动在山间流淌的河面上掀起细微的涟漪。
明日朝走进城池附近的山林里,清冷的月辉中,她的身影白衣绯袴,其脚下有鲜红的血迹沿着灰白的石阶蜿蜒向上,最终,消失在了山间尽头的一间神庙里。
她在那里的贡台底下找到了逃跑的须佐之男。
百年前建起的庙宇如今破败不堪,早已不再供奉失去名讳的神明。
多年都不曾有人前来参拜的地方积尘已久,贡奉的香火在人类的遗忘中断绝,来自大自然的足迹重新覆盖这片土地,参道上,人造的神龛被青苔覆盖,爬山虎的藤蔓缠上裂了缝的鸟居。
夏日的夜晚,庙里黑灯瞎火。
周围发黑的古木泛着潮湿的冷意,长满杂草的木门脱落一半,灰瓦砌成的屋顶破了个大洞,幽冷的月光洒下,立在正中的神像劣迹斑斑。
她在那座高大的神像前伫立,矮身,低头,慢慢掀起了贡台上低垂在地的御布,朝里边的影子轻声说:“你在这里呀,终于找到你了。”
疲惫的、无奈的声音。
音量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须佐之男……”
她说:“我找了你好久。”
被她注视的对象蜷膝躲在那片晦涩的阴影里。
额心上的金纹黯淡,神庙外的月光和星辉倚着身后破旧的门檐,属于神明的影子无声无息。
阴翳笼罩着他残破的身躯,死寂一般的静默在他瘦削的轮廓上起伏,少年在她的动静下又往里面缩了缩,像一片融入了黑夜的枯叶。
在那之中,唯有一双鎏金的眼睛依旧流转着细碎而富有动态的光。
“……得亏你是神,普通人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怕是已经粉身碎骨了。”
她这么说,鼻尖却始终萦绕着来自他身上的血腥味。
浓郁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借着头顶上的月光,明日朝看到贡台底下的木板被血色染成暗沉的一块,少年的身上几乎被可怖的血色覆盖,原本雪白的衣帛也被尽数染红,那些被他自己砍断的四肢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再生。
见此,她动摇地晃了晃身子,脸上荡出了一种难过的神色。
她说:“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
幽静的夜色中,有诡谲的影子在角落里摇曳,庙外传来树海婆娑的动静,她宽大的衣袖和绯红的袴裙被穿堂而过的的晚风吹扬,同漆黑的长发一起胡乱地飘。
须臾间,有光怪陆离的影子在他们之间蹁跹蔓延。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程度呢?须佐之男。”
她的声音很柔软,也很悲怜。
“……你难道不会疼的吗?”
这样说的人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用自己的光芒触及他。
但是,几丝突兀窜起的雷光阻止了她。
浮动的电流绕着他手腕上原本就有的黑金镣铐噼里啪啦地响,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双金色的瞳孔却微微竖起,就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其颤动的眼眸陷在夏夜交织的阴翳中,虚虚地倒映出她单薄而昳丽的影子。
对此,她的手也不再向前,而是说:“须佐之男,我向你道歉,是我的禁锢让你做出了这样疯狂的举动,但是……”
伴随着这样的话,尘埃飘浮,神像高大的影子向她那副纤细的身骨威严地压下来,割裂的光影游离在她神情破碎的面容上。
这一刻,她不再像一株摇曳的花枝,而是像一棵快要烂掉的草,正在忏悔地接受来自神明的审判。
她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
回应她的是须佐之男微微晃动的眸光。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明日朝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动摇。
须佐之男疲倦似地垂下了眼睛。
少年的眼皮就像裂开的树皮,枯燥而分明,那些又长又细密的眼睫排列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厚重又繁复的错乱感。
他答非所问道:“逃不出去……不管往哪里跑都逃不出去……这是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出云。”明日朝再次这样说。
她的回答十分平缓且耐心,带有安抚的意思:“大家也喜欢称之为出云国。”
但是,他只是茫然地翕动嘴角,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很快,他又说:“你知道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