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受伤的野男人不能捡。
她曾经偷偷爬墙去见她的母亲时,就听见对方眉飞色舞地同自己的侍女这样说。
她的母亲说,若是捡了的话,轻则丧命,重则家破人亡,世界毁灭。
就算是小小年纪的她,也觉得这实在太夸张了,只有贵族女眷们流传的故事绘卷中才会出现。
故事绘卷里还说,若是在荒山僻野中遇到长得非常好看的美人,切不可信,因为那往往是山野精怪化成的,专门用来诱惑路过的行人的。
明日朝第一次遇到那样的人,就没经住诱惑。
人是视觉性的动物。
人对美的追求是一种原始的本能。
擅于捕捉的眼睛会下意识追寻美的所在,心脏会因此收缩狂跳,呼吸也好像能够放轻遗忘。
对十二岁的她来说,那个出现在樱树下的男人就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看的存在。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伤势那么重的人。
在过去,她从没见过那么骇人的一幕。
只见簌簌而落的樱雨中,斑驳的血色化作狰狞的花,在对方那袭黑紫纹样的广袖狩衣上争先恐后地绽放,有柔软黑长的发丝如蜿蜒流动的绸缎,铺展在溅满血迹的草地上。
春日的午后,白晃晃的阳光与暗沉的树翳割裂。
属于他的、灰郁的死色在满地的残樱之上堆积,她看见对方棱角冷硬且病态的脸没有一丝生的血色,其紧闭的双眼嵌在深陷的眉骨下,被缭乱的发丝微掩,泛着某种凌厉的攻击性和易碎的苍白。
就像枝桠被折断,残花落下枝头。
绯红柔软的落樱,与暗沉冷硬的人影。
活生生的红,与死寂的紫。
明暗的色彩强烈得如此刺目。
她躲在树干后,像一只在山间踩光影的花鹿,胆怯而隐秘地窥视着不远处的人,仿佛在亲眼目睹一场明媚至糜烂的春天即将枯朽凋零。
她不确定他是死是活,甚至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意识。
在山野中偶然撞见那一幕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麻烦又危险。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对陌生未知的人和事往往抱有本能的警惕和戒备。
她的直觉告诉她,对方肯定不是普通人。
纵使衣物染血,但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与之对应的,他的一切都矜贵得像一位应该生来就该栖居宫殿的贵公子,但是却独自一人流落在这偏僻的山间。
她想,他要么是出行时同她一样遇上了山贼,要么就是被仇家追杀逃到这来。
……甚至也许,他可能不是人类。
这个猜想一出,她自己都被吓到。
她觉得自己定是在这山里独自走得久了,竟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但无论如何,心里的声音都告诉她应该快快走开,装作没看见,不能靠近。
若是以往,她定然觉得事不关己,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是,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她的脚步钉在原地,踌躇不决,始终无法离去。
天上的日光偏倚,太阳高悬。
春末的风撕裂云层之上的浮絮,盈绿的草坡翻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摇摇曳曳,开在山坡下粼粼的溪涧旁。
那一年的蜻蜓似乎出现得比往年早。
春夏的罅隙,某一刻,当她看见一只虹青色的蜻蜓晃悠悠地栖息在了他颤动的眉梢上时,一种沉重的感觉突然向她怜弱的心头袭来。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与之产生的、强烈的使命感却接踵而至。
她蓦地觉得自己的身躯里刮起了一阵狂乱的风,卷走了她所有的忐忑和懦弱,好像还让她拥有了相应的勇气和力量。
被那样的狂风裹携,纵使第一眼觉得他的外表漂亮得不似常人,就算直觉告诉她对方可能不是人类,但是,最终,她还是克服了恐惧的本能,鼓起了勇气,脱离树影,不可抗拒地朝他走去,然后,站在了太阳中,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还活着,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是一种隐约而虚渺的紫。
“你看上去伤得很重……”
起初,第一句话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保有清醒的意识。
她甚至习惯性地带上了柔软的笑。
但是,没有理她。
对方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忐忑呢?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樱树的边缘。
她突兀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个受伤的人。
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
但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只有一个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找不到村庄和素了,接下来,若是再找不到人和村庄,也许她也会饿死、冷死,或者被山里的野兽咬死。
失去那个少年后,她竟连基本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胁。
这样的她,该怎么帮助这个人呢?
对此,她愈发不知所措地搅动自己的十指,一种熟悉的、无力的感觉侵袭了她的心间,她自己先在花雨中红了眼眶。
但是,难得的,她没有掉眼泪,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