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府东园,言如许正在伏案疾书。
算到今天,她已经重生了半个月。
她上辈子本来好好地在冷宫里种着地,突然一阵大风,把她的葡萄架吹倒了,正好砸到她脑门儿上,她当场就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是晏安十年的京兆尹府了。
这半个月她心里很乱。
她上辈子过得不算好,出阁之前是出了名的草包花痴病,嫁入东宫当天就被陛下一道圣旨打入了冷宫。
好不容易适应了冷宫的生活,自己种种菜、做做饭,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魏骋总来看她。
于是东宫的嫔妃们便觉得幽居在冷宫的不是什么弃妇,而是狐媚。所以她们闲来无事,得了什么新鲜毒药都要送到冷宫骗她尝一尝……若不是她懂点药理,多少条命也不够这么试探的……
这样说来,重生对于言如许来说,似乎实打实是一件好事。
可言如许却为难得很。
她上辈子过成那般不堪模样,原因有二:一是母亲早亡,她要在她那不管一点闲事的父亲和心胸狭隘的后娘手底下讨生活。二是所托非人,痴心错付给一个无论如何都不爱她的人。
可即便那样,她想活下去,也只需要应付自己身上的糟乱事就好,完全可以用时运不济哄一哄自己,也能“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然则如今重活一世,她却不再能只是她自己了,因为重生意味着“未卜先知”。
她倒在葡萄架底下的时候,四十岁整,在冷宫里生活了十二年。
她在入宫前听闻了陆逢渠战死沙场;见证了铁原七城从大昭剥离,独立成国;北境传回的一道道军报她虽未曾看过,但身为大昭子民,她怎会不知,那驿站的马匹,踏的是多少将士和边城百姓的血……
后来她进了冷宫,又听闻了朝代的更迭、朝堂的清洗,无数曾经故人的生生死死,还有魏骋无数次对她提起的:“若逢渠还在,铁原七城迟早会收回来,我大昭版图绝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前世的言如许当然是有遗憾的,她耽于情爱,亲手捂住了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眼睛,将她的人生过得如同断翅雏鸟、井底之蛙一般。
可大昭似乎有更多遗憾,世宗皇帝魏盈,和她的“夫君”高宗皇帝魏骋,他们都是难得的明君。可前者因为夺嫡,一生囿于“暴君”之名;后者则因没有收复铁原失地,郁郁半生,英年华发,史书铁笔,再多粉饰,也不过“平庸”二字。
至于她倾心的陆逢渠,想必更遗憾吧。
为国征战一生,没能了却君王天下事,更没有赢得生前身后名,他死的时候,是多大年纪来着?
对,二十六岁。他战死沙场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
陆逢渠死了,但爱着他的言如许还活着。
言如许私以为,这是她上辈子最为悲催之事。
如果陆逢渠好好活着,荣耀封疆,妻贤子孝,那么即便她情伤深重,伤口也终有一日会被无所不能的时间弥合。
只要岁月足够长,她的真心总有被消磨干净那一天,她总会有机会再爱上别人,然后偏安一隅,安度余生。
可陆逢渠偏偏死了,死得那样不甘,那样憋屈,同他生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全然相悖。
人死不能复生,于是他的遗憾只能落到那些在意他的未亡人头上。
比如魏骋,也比如她。
言如许还怎么狠得下心啊,她怎么能忍心那个她爱过的人,没了性命,没了名声,到了最后,连一个记挂他的人、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当冷宫里,魏骋对她说,只要她侍寝,他们两个有了孩子,她就能从冷宫里出来。
她没有犹豫便拒绝了。
拒绝的时候,比起英勇,言如许更多的是无奈。
或许是因为同情她毕生专情一人、未得善终,也或许是赞许她甘愿赔上自己、也要送陆逢渠的棺椁一程……但无论如何,魏骋对她实在不错。
否则也不会以堂堂太子、日后君王的身份,不顾前朝后宫的议论,时常来冷宫看她。
可是陆逢渠死了,这一死,他就成了她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再好的男子,因为隔了阴阳,也争不过他了。
正因为这场情爱太过悲情也太过绵长,言如许到了不惑之年才堪堪悟道。
她再如何替陆逢渠遗憾,陆逢渠也不能活过来,她又何必困住自己。
可还没悟道多久,她就被葡萄架砸死了。
若投胎到他朝别代还好,可她偏偏要把已经熬过来的日子重过一遍……
哎……何以解忧,唯有脏话。
言如许重生第一天没干别的,只嫌苍天无眼。
她看着自己笔下书就的两个名字——长缨将军陆逢渠,章华太子魏骋。
这是前世两个与她纠缠颇深的男子,陆逢渠负她,她爱了他半生,魏骋怜她,她也愧疚了半生。
可如今她这具老灵魂清楚得很,这两人都不爱她。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花在去挣得男人的心这桩事上了。
女子也有女子应该做、可以做的事,也有她可以追求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