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酒到底是好东西,言如许喝的时候只觉酸甜,回到自己床榻时便觉得醺然如在云端,只一头倒下去,便得整夜酣睡,一场大梦。
自重生以来,言如许终日繁忙,夙兴夜寐,很少做梦。
或许是宫宴上鲁班球一事耗费了她太多心力,也或许是和陆逢渠重逢的场景大大超乎她的预料。
今夜她又梦到了前生。
走马灯一般,梦到了她对陆逢渠的三次剖白。
第一次,他没有接受双雁玉佩,他说他有了相看之人,她笑着回一句,那就是乾坤未定,还有机会。
第二次,是慕容媞退回了他的聘礼,闹得满城风雨。她安慰陆逢渠,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眼前这朵就很好。陆逢渠原封不动将“天涯何处无芳草”七个字还给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次,是陛下决定征讨白阙十六部之前。她去街上买笔墨,路过征兵处,恰好瞧见陆逢渠在面考新兵,她上去打了招呼,才知道陆逢渠要去打仗了。她再次陈情,陆逢渠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跃身上马,居高临下。
那天他对她说的话她一直都记得——
“陛下已经为我定下两门亲事,言姑娘若实在难以放下执念,陆某府上倒也不缺言姑娘一口饭吃。不过,陆某身边,只有妾室偏房之位了。言姑娘,你想清楚。”
她看到他策马而去,扬起烟尘,飞扬的尘土迷了言如许的双眼。再睁开时,只有皇都瑾城无限的夕阳,哪里还有她心中爱人的影子。
那天之后,言如许三缄其口,花痴病声名在外,然而这个花痴病却在此后余生里,再也未曾提过一个“爱”字。
当中苦楚,唯她自己可知。
许多年后,冷宫里的言如许已经年近不惑,少时辛酸都可做笑谈。
魏骋同她闲话家常,这桩往事被她笑话一样讲了出来。
魏骋没有笑,只是问她:“如今,可放下了吗?”
言如许垂了眸:“爱恨嗔痴没什么放不下,可年少时的孤勇,何等可贵,如何放下?”
魏骋沉默良久,最终苦笑:“阿许,若你知道那日之后,陆逢渠只剩五年寿数,且最后只落得个马革裹尸、声名败尽的下场,恐怕,你是会嫁给他的……对吗?”
言如许听了这话,怔愣许久。
魏骋这样评断的理由,是她为了全陆逢渠一点身后体面,当街为他跪棺,不惜葬送太子侧妃的尊位,在冷宫了却残生。
言如许久久没有答话,魏骋也不曾继续追问。
那一天只成为了冷宫无限枯寂时光中极为寻常的一天。
随着魏骋离开冷宫,言如许的梦境渐渐黯淡下来,那些光景终究被一片漆黑再次尘封。
她陷入彻底的沉睡,酣然若死,唯有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次日巳时过半,言如许被大亮天光晒醒。
脸上泪痕早已不见,唯有枕上留有一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水迹。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重新年轻的自己。
前世的那一片默然终于在此刻迎来了答案。
不会的。她不会嫁给陆逢渠的。
虽然她真的很为长缨将军感到不值,虽然她真的很想全他身后声名,虽然她真的……只那般炽热执着地爱过他一个人……
但正因如此,她的相思,才不容折辱。
镜子中的女子樱唇微张:“陆逢渠,你这混账,今生莫要战死。慕容媞也好,刘雨凝也罢,寻一个真心相爱的姑娘,安安稳稳过一生吧……”
言如许尚在梦魇的伤感中踟蹰,别枝便带着一脸急色进来通报:“小姐,二……二……二小姐来了。”
言如许看她一眼:“言如梦?她来就来了,你结巴什么?”
别枝垮了一张脸:“小姐您忘了她之间是怎么阴阳怪气您,怎么支使咱们院子里的丫头小子了?”
言如许回想一番,会心一笑。
言如梦被父亲和孙姨娘千娇万宠地长大,容貌不差,又会写七律五律诗,在京中有些好名声。
闺秀聚会里,她同高门贵女交往甚密,却始终不能得她们真正青眼,只能做她们的跟班。那些人瞧不起她的由头唯有两条,且都不是她努力就能改变的——你爹官位不高,你又是个庶女。
所以每每她在外头受了气,总要来东院这边寻一寻面子,无非就是觉得,若没有言如许,她便是嫡长女、父亲的掌上明珠,她便不会受那些腌臜气。
她来东院耀武扬威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支使院子里的下人不停做事,一时要吃阳春面,阳春面做好了,又要吃小排面;一时肩酸要捏捏,真的捏了,又嫌丫鬟下手没个轻重,大声责骂她们一番。
原先的言如许满脑子明哲保身,是个没脾气的,从来都是忍了再忍,直到言如梦满意了便作数。
可如今却不同,言如梦还是言如梦,言如许却不是原来的言如许了。
“你放心。”言如许劝慰别枝:“二小姐今日应是有正事登门,不会折腾你们。”
“真的?”别枝不放心。
言如许无奈一笑:“真的。”
……
言如许命人支了个炭炉,在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