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言如梦所说,因为她的求情,言如许确实免受一顿鞭子,但她还是被言灵施叫到了书房。
言如许站在书房廊下,等待她那高贵的父亲处理完朝廷差事,宣她进去。
上元节刚过,依旧天寒地冻,下雪虽是除夕之前的事了,但檐上的冰溜子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粗壮得宛如婴儿小臂。
言如许被冻得有些麻木,她收紧自己的披风,抬头看书房的匾额——有神斋。
当今陛下最忌贪腐,所以满朝文武上至三公下至县令,都不敢将自家宅院布置得太富贵,只收拾的干净得体、有些古朴意韵便最让陛下顺心。
有神斋这块牌匾应当是京兆尹府最值钱的东西,李长霓做皇子伴读时,曾蒙已故前朝书法大家姜无疾青眼,两人结为忘年交。
姜无疾善行草,他一生挥毫,却最讨厌为旁人写字。达官显贵想要他的字,只能自己去民间淘,有时淘的是一片斑驳的叶子,有时淘的是一条破败的竹简。
姜无疾人如其字,半生疏狂,笔在手中,天地给兴致,万物可做纸。正因为他的字实在太难得,所以坊间他的作品区区见方,便能在丹青市场上售得千两纹银。
姜无疾这辈子写过的唯一一块牌匾便就是眼前这块,这也是他平生唯一一次送礼,是送给小友李长霓同言灵施的新婚贺礼。
彼时言灵施尚未金榜题名,“有神”二字十分吉利,寓意又极朴实,取自“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借神明之力遥祝他登科之意。
李长霓死后,言灵施恨不能将自己身边关于她的全部痕迹统统洗掉。他烧过她的书,扔过她的衣裳,就连他跟李长霓的亲生女儿,他也恨不得让她在东院自生自灭,不要搅扰了他才好。可这块匾额却因为太过珍贵而留了下来,成为了他跟朝中同僚把酒言欢时为自己贴金的谈资。
言如许被寒风吹僵的脸上浮现一个比冬天更冷的笑意。
她心中喃喃:“天地何曾有神啊,否则怎会让李长霓英年早亡,而言灵施却好好活在这世上。”
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发出“吱呀”响声。
管家林叔走出来,对言如许使了个“万事小心”的眼色,言如许点了点头。
言如许走进书房,下跪问安。
言灵施正捧着一本闲书坐在书房正中的太师椅上,眼睛都不抬,就让她在地上长长久久地跪着。
言如许抬头,看着烛光下的父亲。
平心而论,李长霓会喜欢言灵施,言如许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在同龄人纷纷发福、肚大流油的时候,言灵施实在算是保养得道。
他身形纤瘦琅然,面容白净,目光炯炯,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纹路,却并不苍老,下巴上的胡须被打理得极好。端看容貌,当真是一派“文臣风骨”。
如今年近半百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他盛年时该是何等风流模样。
“看够了吗?”言灵施一早就发现这个女儿在看她。
言如许并没有因为被抓了现行而慌乱,反倒实话实说:“母亲在时,常说父亲俊逸,女儿小时候不懂,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呵……”言灵施冷笑:“不要以为你借着你娘的由头,拍我几句马屁,就能将你自己做的错事一笔勾销。”
果然。哪有言如梦说得那般容易,凭她一两句求情,父亲就算了?天方夜谭。
言如许低了头,忍着心头恶心道了句:“女儿不曾想过推脱错处,只是当时情形,女儿别无他法。”
她和刘语凝在宫宴上的冲突闹得沸沸扬扬,言灵施知道这桩事,肯定是从朝中同僚那里听到了一些议论。
然则议论归议论,绝对不会有人公然将这桩事拿到台面上去取笑言灵施。
因着看似只有言如许姐妹和刘语凝是直接涉事人,但其实太子和陆小侯爷都给言如许推波助澜了一番,后来大理寺卿家的女儿慕容媞又来凑了热闹。
这些朝廷命官终日在陛下跟前谋生,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祸从口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这几个小年轻胡闹确实是胡闹,但这其中又有皇子又有公侯,谁敢多说什么。
因此言如许料定,言灵施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一定是通过言如梦。
此事因言如梦而起,她必然会将自己描述成天下第一冤窦娥,言如许和她在一条船上,肯定也是极无辜的一个形象。
故而言如许想着,言灵施最多是气她莽撞行事,别的倒不会责罚她什么。
“别无他法……”言灵施重复着这个女儿的说辞:“你娘也算绝顶聪明,怎会生出你这么个蠢笨的女儿?”
不知为何,言灵施特意加重了“蠢笨”二字的语气。
言如许默然以对,只腹诽着,李长霓绝顶聪明,一生只做一件糊涂事,便是嫁与你这无情人。
言灵施全然不知女儿所想,径直说道:“你父亲我为了你们这些孩子的前程,日日在朝中如履薄冰,你倒是好,工部尚书家的女儿都敢得罪,真真威风啊。”
“女儿知错。”言如许乖巧地像个鹌鹑。
“你如今已经快要十八岁,性子已成,为父是教不了你,也管不了你了。”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