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巡官正在堂中咬着瓜子。韩昭是最早住进来这里的赴考士子之一,这一个月来和这个百无聊赖的驿馆小吏也混熟了一些,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大人可知道顾允顾公子?”她忽然问道。
“和你们一样,都是春闱士子呗。”巡官吐出口中瓜子。 “不过也不一样,他是顾家公子,住的是洛阳顾府。”
韩昭奇道:“我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又道:“他既是顾家公子,为什么还要和我们这些小蚁民挤?”
“这我怎么知道。”巡官奇怪的看着她,想了想,才道:“不过我听说过,顾公子跟人说,他就是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就算同样考的春闱,他们高门中人,还是比你们无名之辈更配为官。”
证明给天下人看?天下人哪有论事的权力,还不是证明给那一意孤行要开课取士的皇帝陛下看。
这句话,却不出几日,已经传遍了整个洛阳。
转眼间,过了年关,已是兴和四年。
春闱分三日举行,第一日考经论,第二日考时务,第三日考诗赋。三日考试期间所有考生不论京城或外州人士,都必须住进尚书省的考场里,吃喝拉撒都在轮值的礼部官员眼皮子底下,以防止作弊。
那些老古董的儒墨经论,她可是从来都不信的,不过百家学说自小便被师父逼着背了不少。第一日也就轻松过关。
至于时务,那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在十五岁遇到那人之前,她拜在聚贤山庄门下,有的就是正天下之歪的本心,学的就是治国理政之道。第二日时务卷的题目说的是个把月前的江南水灾,这也与她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估计上一世的时务卷,是那个在现世并不存在的人出的题目罢。
不过她还是一挥即就,写的除了疏导之法,还有赈灾、重建、减免赋税等利民政策,显得自己博学,但也没有过于惊世骇俗。
第三日的诗赋卷,是不论记忆中的她还是现世中的她心里最没有底的。要说没有底,这一次她更没有底,毕竟这一世那唯一的主考官是她完全不认识的。
果然,题目和记忆中的也有不同。她却没想到,谢太傅出的题目,竟是要以“抱负”为立意。时下诗文说的都是山水、风月、逍遥;谢钧却要从应考士子身上,看到他们对天下的抱负。在一个世家族长眼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江山社稷,当然也不是忠君之事,这谢钧作为谢族族长,却是真有心为朝廷选用贤才的。
她想了想,还是兵行险着,挥毫写下一首《行路难》。 (1)
历时三日三夜的第一届春闱看似无风无浪的结束,转眼便到了放榜之日。
宋渝早早便起了床,这些日来收获得不少朋友的他一踏出房门便被拉着要一起去看礼部金榜,他道了声等等,小跑到韩昭门前,敲了敲,却没有人回应。
刘适笑道:“子曜比你还急,刚刚出去了哩!”
宋渝纳闷,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就留下了他自己出去了。却也没有深究,和一群士子一起雇了马车,往尚书省方向而去。
一群人才刚到了尚书省衙门,却听咚咚咚的声音,一声声的响遍洛阳正街。
众人大惊,这不是……
大理寺和尚书省隔了一小段距离,门前大鼓的咚咚之声却一下不落的传到了应考士子、六部官员、朱门贵族和洛阳百姓耳中。
这些人的大多数,平生都没有听过大理寺外那鸣冤鼓的鼓声。在这放榜之日,击鼓之人却是连榜单都没有看的春闱考生,此刻还是穿着一身布衣的韩昭。
鸣冤鼓一响,大理寺卿不得不升堂。开国高祖遗训,有击鼓鸣冤者,必须由正三品大理寺卿亲自升堂审理。
不过,遗训亦有云……
大理寺卿王征明一敲惊堂木,顿时气势凛然:“何人击鼓,所告何事?”
其实他心里没底得很,别说他任内,就是开国至今的大理寺卿任内也没有出现过击鼓鸣冤这样的事。不是说天子脚下真的什么冤情都没有,而是根本没有人觉得击鼓鸣冤能改变什么,便也从没有人给历任的大理寺卿搞这么一出事儿来。
“草民青州解元、春闱士子,韩昭。”她跪在堂下,纤弱的腰肢却挺得直直的,没有一丝畏缩之意。 “状告考生顾允,行春闱舞弊之事;状告春闱考官,泄露考题与谢氏之甥!”
王征明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这小小白衣倒好,除了顾允之外虽没有一句直接状告谁,却因顾允的身份把洛阳顾氏扯了进来,又一句“考官”一句“谢氏”的指向此次主考的谢家族长,又因春闱乃陛下执意所开,连天家也牵扯上了。这案子让他怎么接!
只是,鼓声响了太久,洛阳城中的居民已经开始往大理寺前聚集,偏偏这击鼓鸣冤的案子,是要打开大理寺大门听审的。
幸好他在大理寺任职已经逾十年,对大理寺的规矩是极为熟悉的,看着眼前这人还在轻轻咳嗽着,厉色道:“庶民韩昭可知,击鼓鸣冤,以民告官,乃以下犯上,大理寺当先问罪,再问冤?”
“草民知道。”韩昭朗朗道:“草民求领三十大板。”
击鼓鸣冤,是以民告官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