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户籍案正式公开听审,刺史府外熙熙攘攘,庶民们为了看见公堂上的情况,都快把头给挤破了。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贺安呈上连日来在扬州各处村庄录得的户籍纪录,一一公布了刺史府中户籍与真实情况的不符之处,其中多处都“巧合”的与顾氏有关。
顾钦自那日之后也没有再登门造访,可在这场审讯开始之前乌衣巷那边早已作好准备,以顾氏为首的各大世家纷纷呈上了自家账本,表示自己上报给扬州刺史府的户籍没有作假、税收没有私吞、赈灾粮饷也没有贪墨,一切都是张刺史的错。
韩昭冷笑。这么多建康百姓都在看着,他们当芸芸众生都是傻子痴儿么?还是他们都当谢遥定会无条件的包庇他们,而她一个借四品绯服的侍御史,没有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族便什么也做不了?
围观的百姓自然不是傻子痴儿,在公堂内外纷纷起哄,孟别驾和刺史府拦也拦不住;谢遥虽然没有当众落了一众乌衣巷世家的面子,却任由百姓起哄,一点也没有要站在他们一方的意思。
被乌衣巷一众人等推卸罪责、如今正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刺史,却一直只是静静的站在堂下,没有配合世家演的一出“全是刺史的锅”的大戏,也没有费神为自己辩解一句。要说他是认命了,他那阴沉的双目里却又闪铄着一种不明的光芒。
韩昭侧头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张刺史可有话要说?”
张刺史冷哼一声,没有说话。韩昭正想着他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乌衣巷中人拿捏在手,上次对平康坊杀人案中那个柳飘香管事用过的手段对这人用上的话成效有多大,他却忽然开口。
那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而是对着坐在她身旁那位高堂正中的谢少卿。
“我有话要说,但不是当着整个建康城的面。”
张刺史目光幽幽,似是话中有话。
谢遥不为所动,朗声道:“本官行得正企得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张刺史今日说的话,不只是建康城,就是全天下的人都能听得。”
韩昭悄悄的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眼神。谢遥身为谢钧之子,他一日姓谢,便一日摆脱不了谢家子的身份,也一日摆脱不了和其他朱门士族之间的利益纠葛。可是,他现在却在树立自己“谢遥”之名,大理少卿谢遥为人光明磊落,对百姓一视同仁,他这扬州一行的事迹将会助他以自己独立的身份在朝野之间站稳脚跟。
张刺史听了这话,却没有把话说完的意思,也没有退缩之意,只是极其诡异的微微一笑,用只有堂上三人听到的声音说:“这秘密若在下在天下人面前抖了出来,不仅是谢少卿,恐怕连远在洛阳的谢太傅也会有杀身之祸。”
张刺史一脸从容,似乎胸有成竹。
谢遥心里一沉——上一世的谢遥身家清白,简简单单的过完一生,他从不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可是到他在这一个世界里成为了谢遥,却发现这人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而这些秘密,谢钧是知道的,却从来不曾向他透露半分。
张刺史到底又是知道多少?他所说的“杀身之祸”,是空洞的恐吓,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代表度支司的贺安、代表扬州世家的乌衣巷众人和代表扬州本地官府的张刺史三方本来就争持不下,谢遥便顺势一拍惊堂木,结束了扬州户籍案的第一日审讯,当堂宣布明日再审。
张刺史已被正式提审,自然不能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壁思过”,被押到了刺史府衙门的大牢里,牢房却也是改装过的,绝不让这位快要成为刺史府前主人的仁兄受罪。
韩昭正在谢遥院子的书房里写着回京之后要上呈御史台的扬州刺史一审纪录,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怀远当真要独自去见那张刺史?”
谢遥侧卧在软榻上,衣襟微敞,活像个懒洋洋的风流公子,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我虽不知张刺史手上拿捏着的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可事关父亲,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韩昭放下手中毛笔,淡淡道:“怀远好像对自己的事不太了解。”
谢遥的心直往下沉,嘴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子曜此话何解?”
“顾钦来时,你对他执叔侄之礼,可人家明明一直与你平辈论交,当时我见他眼里也是不掩疑惑之色。”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续道:“如今张刺史手中似乎握有你的把柄,你却反而想从他身上了解这把柄到底是什么。”
谢遥心里大喊冤枉。
好吧,他并不冤枉,他真的不是本来的谢遥。
顾钦一事上,的确是他疏忽了,没有弄清原主和这年纪足可做他叔伯的顾氏家主的关系。可是,就算是原主,也未必会知道张刺史的秘密是什么。
从谢钧和他相处的态度来看,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本来的谢遥,可是他对这个“亲生独子”,依旧很有保留。
他和韩昭、韩昭亡父以及聚贤庄主的那层关系,自己若不是步步进逼,谢钧也大概永远也不打算提起。他甚至还没有跟他说明,那个被他们亲手送上刑场的挚友根本不是真正的燕王长史。明明连春闱考生的应答他也毫不吝惜地和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分享,为何在燕王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