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妃杨氏是他的便宜姨母,这事他知道才怪。
莫说他在一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就算是原来的谢遥本人,恐怕也没有和谢夫人说过几句话。
据服侍谢夫人的谢家心腹所言,夫人在生独子谢遥的时候,前后作动了一日一夜,说是往鬼门关走了一趟也不为过,最终在历尽痛苦之后才把还未足月的他生了下来。她也大概便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病根,从此神智也不太清楚,所以本来的谢遥也基本上自出生以来便没有经历过母爱。
而在燕王长史案中,淮阳王和其余七王被定性为作乱的反王,此案作结后淮阳王妃和其余与淮阳王有关的人等一样,都成为了朝野之间的禁忌。淮阳王妃和谢钧夫人虽是姐妹,却是同母异父,两人属于两个不同的家族,崔氏的门第又比杨氏要高上一级,这谢夫人和淮阳王妃的关系会有人提起才怪。
谢遥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好整以暇的道:“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八王之事可是祸不及妻族的,更何况淮阳王妃和家母根本不同姓,我为何要为谢家和淮阳王妃之间的关系而感到担忧?”
这人每一句话都在拐弯抹角的,已经让他有些不耐烦。
张刺史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偏要继续和他绕着圈子:“我本是清河人士,初入仕时入的是清河郡府,后来调回京兆府任职。令尊任尚书令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升迁之名,把我外放到了扬州。而那是我多次求见你母亲不果的结果。”
谢遥气笑:“刺史觊觎有夫之妇,家父心慈才让你外放了事,还平白得了个升迁的机会,若非如此又怎会有今日的户籍粮饷一案?”
“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心慈?心慈之人,如何官至尚书令,歴经三朝而依旧屹立不倒?”张刺史苦笑道:“我和谢夫人当真只是一起长大的友人,但正因一起长大,我对她再熟悉不过,而当年也好巧不巧的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谢重安若派人杀我,自会有人查到这个秘密头上;外放扬州,便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大公子难道以为,我这些年在扬州做的这些事,令尊统统不知?”张刺史耸耸肩,一脸云淡风轻的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他默许我在扬州做这些事,是因为我知道了,令堂根本不是崔家娘子。”
谢遥顿时挺直了腰板,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刺史重复道:“那位在谢府生活逾十九年,怀胎十月生下怀远公子你的,不是谢重安当年明媒正娶的崔家娘子。”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张刺史兜兜转转的,说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重点,这一切的信息量却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谢府里的“谢夫人”是谁。
张刺史这次却没有要吊他胃口的意思,直截了当的道:“如何做到让一个本该已死的人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在堂堂谢府里活着,还是一活近二十年?除了不让她和熟悉崔家娘子的人接触,更重要的是这鹊巢鸠占的人和崔家娘子必定有着相似的容貌。”
“淮阳王妃杨氏和原来的谢夫人崔氏虽不同姓,却是一母同胞,两人的长相都是随母,大概有六七分相像。”
他在脑中飞快的整理着自己成为谢遥以来获得有关生母的资讯,以及刚刚从张刺史口中说出来的晴天霹雳。
这具身体的确是由府里那位“谢夫人”怀胎十月所生,只是那位长年卧病在床、精神临近崩溃的“谢夫人”,却是淮阳王妃。
谢太傅为何要以反王之妻李代桃僵了自己的夫人?原来的谢崔氏又到哪里去了?谢遥的生母若真是杨妃而非崔家娘子,那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若生父是谢钧,算上淮阳王被“燕王长史”所杀的日子,杨氏可是在淮阳王死后不足半年便生下了他,那他便是婚内通女干的产物。而且以谢钧对这个假夫人的态度来说,有男女私情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
那他的生父,便只有可能是杨氏的亡夫,淮阳王楚涟。
难怪张刺史说,这秘密可以为谢钧带来杀身之祸。以谢钧尚书令加同平章事、天子之师和谢氏家主三重身份来说,就算是把淮阳王妃窝藏府中,天子也未必杀得了他。
可是,若窝藏的不只是一个后宅妇人,还有淮阳王的嫡亲遗嗣,而这遗嗣的声望还在节节上升,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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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遥从牢中出来的时候,韩昭正倚着院中大树,漫不经心的掰着手指。
见他出来,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问他那秘密的事,只是向围墙外的方向示意:“出去走走?”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韩昭记得初见之时自己曾为他那张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俊脸所惊艳,如今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气色沉重,眸光黯然。
回到各自院中换过常服,两人从侧门出了刺史府,来到了大街上。
建康是从前天下三分时的一国之都,刺史府便是在原有的王宫旧址改建而成。乌衣巷就在原来的王宫外围,离刺史府不远,却是高墙耸立,守卫森严,较刺史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昭朝乌衣巷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望向谢遥问道:“张刺史的交易,便是要你推翻乌衣巷那些人的证供而保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