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认真回答的机会,没有其他的掣肘,单论自己的心意。
苏酥陷入沉思,没有立刻作答,陆无咎也给她思量的时辰。
在林氏第一次催生后,她便想过,坞里的影奴二十五岁后可自行离开玲珑坞,若她在此之前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那是公府的血脉,她决计是带不走的。况且,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寻不到,没有一个栖身的家,怎么能不负责地生下孩子呢?
在此之前,世子仿佛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未曾对她提起。她若有攀高枝的心思,便如千梨所说,生下孩子后赖在公府,做未来的公府主母。
可她真的会快乐吗?对着头晕脑胀的繁琐账目,学着左右逢源的圆滑世故,还要侍奉婆母,友爱蛮横小姑子和心眼多如莲蓬的妯娌。
这些事情重如泰山,压得她透不过气,太累了。
她知道自己心里真正地答案。
“世子,我不愿。”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
陆无咎笑了,一双凤眸透出的温度却是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寒凉。
“休书明日我会给你。”
苏酥愕然呆愣,他说完便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满室空寂,苏酥悄然闭上眼,遮住眼底的落寞与难过。
一夜无眠,英国公府有三人失眠。
一个是林氏,儿子离开后她进屋子看到小林氏伤心至极的神情,忍不住快笑出声,她终于能扬眉吐气把这个本家不如自己的泥腿子赶出去了。
另一个是清辉院的苏酥,她离开公府算是得偿所愿为何还会难过与不甘呢?
转辗反侧,直至天明,她想兴许是被玷污清白的怨怼,被污蔑被泼脏水,名声败坏换来的离开,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但无论她能否咽下,她都没有选择。
藏书阁外白苏值守一整个夜晚,打着呵欠,阁内灯火通明,在黎明来临时才燃烬熄灭。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难道世子一夜未眠么?
藏书阁内,陆无咎执笔的手指因长时间的书写变得僵硬麻木,寥寥数语不满一页纸,他竟写了一整晚。
视线落在白纸黑字的休书,眉心紧紧皱起。
笔尖一滴墨坠在工整字迹,陆无咎居然潜意识用袖口去擦拭墨痕,只可惜越擦越脏,不染纤尘的衣袖也弄脏一片。
干净宣纸上泅出的墨斑彰显凌乱意味。
就这样罢……
休书是白苏送到清辉院苏酥手上的。
千梨满脸不可置信,“世子怎么会要休掉夫人呢?”
姜轻亦表露出不愉。
昨日她们问苏酥,苏酥却什么都不肯说,便以为两人和以往一样在闹别扭,事情再坏也不会休掉人呀。
白苏挠了挠头,憨厚赔笑道:“两位姐姐冷静冷静,我只是个跑腿的,主子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一纸轻薄,落在苏酥手里却分外沉重,她忍耐眼眶酸涩,不过三四行,一字一字看过去,竟费了半盏茶的时辰。
那休书的落款还残留斑驳墨痕,似乎显明书写之人的潦草不在意。
其余人都识趣地闭口不言,也不催促。
良久,她合上眼,颤抖的尾调透着悲伤,“世子还有其他的话么?”
白苏点头,千梨抢先道:“是不是休妻不是世子的意思,是少夫人强压的?”
“也不是……”白苏顿时噎住。
“那你快说啊,磨磨唧唧做什么?”
苏酥也定定地盯着他。
“世子说姑娘可以待伤势痊愈后自行离开公府。”
千梨瞪大眼:“就这儿?”
苏酥点头,“请转告世子,多谢他的好意,我的伤不碍事今日便离开公府。”
“你……”千梨没想到苏酥这么快就接受了被休弃的事实,他们两个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冷情。
白苏回去交差,苏酥开始收拾行囊,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顶多带了些体己。
她身上还有伤,稍微动弹就疼得汗如雨下,好在千梨与姜轻搭了把手。
“离开公府,你打算去哪里?”姜轻直言询问。
“我不再是公府的世子夫人,可还是玲珑坞的女谍,我会回玲珑坞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
千梨一听难以想象,“你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住?怕不是要去掉一条命。”
“没有选择。”苏酥摇首。
正要步出庭院,一个意外的身影伫立在月洞门边。
苏酥哑然失笑,“士师是来送我的吗?还是现在就要施行惩罚呢?”
周承晏叹了口气,那夜他无意窥见陆无咎的心思,可大业未成,无可奈何。
“你不用回玲珑坞了,惩罚也不作数。”
苏酥怔愣。
她被驱逐出玲珑了,再也不是玲珑坞的人,也不必接受坞里的清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