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这还是陆无咎第一次喊她的本名,简单的两个同音叠字竟被他喊出几分缠绵缱绻的况味。
苏酥驻足回头并没有完全转身,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队伍不能停留太久,陆无咎没有拖延的时间,这些日子盘旋在心口的思念在看到她的一瞬烟消云散。
陆无咎启唇,“若无去处你可以回公府。”
苏酥凝眉,“我回公府能做什么?”
回英国公府做丫鬟还是厨娘?被柳氏和陆映襄讥讽欺压么?
陆无咎扫过她沾满泥土的布鞋,从前在公府她的绣鞋必定是光洁柔软的,“总比你现在要好。”
“我觉得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抱歉世子我不回去。”
气氛骤冷,离陆无咎最近的白苏禁不住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双臂。
出发的队伍不能再停留了,陆无咎也不再多言,说得像是他多么期待她回去似的。
玲珑坞和公府的庇佑她太久,让她产生日子很好过的错觉。
等她什么时候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烦忧不已,她会求着他回来的。
陆无咎登上马车,队伍重整出发。
帘栊被山风吹拂,陆无咎借稳住帘栊的机会朝车外看去,那抹碧色身影躬耕于田土,丝毫不见挽留之意。
马车帘子被人倏然丢下。
这回前往江左行的是官道,路况平坦开阔,不日便会抵达江左。
负责照顾起居的白苏发觉自从出城后,世子的心情不算太好,差到极点。
他还记得七日前,车队离京都快三十余里,世子突然把他叫过去,半张俊容落在阴影,声音低沉至极。
“她已经不是夫人,罚你一月月银涨记性。”
白苏像是被当头一棒,猛地捂住嘴,都怪他一时情急说错话。
说错话叫错人就算了,世子向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谁知前夫人在众目睽睽下拒绝他。
放在世家贵族都无法接受,遑论世子那般清傲的人,而他刚好触了世子的霉头。
白苏长吁短叹,为自己接下来的江左之行默哀,不过三两句话就让世子记恨,那可是江左啊前夫人生活的地方。
有羽林军护驾前行,队伍很快抵达江左。
修筑祭天台有当地知府在旁协助,司天监行指导监视之职。
转眼来到小满时节,夜晚弯月垂在云端,淡淡月辉勾勒云絮,如美人鬓边的扬起碎发。
立在观测台上可俯瞰整片山林,工匠们正日夜不歇修建。
“有槐在看什么?”同行的司天监正监拍了拍陆无咎的肩膀。
陆无咎眼睫闪动,“在想祭台什么时候能完工。”
“修筑才刚刚开始,要想从山巅修筑千尺高的祭台,没有个一年半载也是不可能的。怎么?你想家了?”
陆无咎摇头,“才出京城一月。”
正监捋着胡须笑道:“恐怕不是想回京,是想念京城里的某些人吧。”
话音落下,陆无咎脑海里竟然浮现那抹匀亭合度的身影。
“陛下重视祭天台工程派我前来监工,你本可以不用来的,但芜桐出事后陛下为了安抚你才松口让你一起跟来。”
陆无咎态度坚毅,“在祭天台完工前我不会回京。”
正监没再看他,指向地面成群结队如蚂蚁搬运木材的工人,“你能帮忙搬运木材还是雕刻榫卯?术业有专攻呀。有槐这里有我就行了,但司天监不能无人。”
陆无咎眉心紧锁,他不愿回京城就是不想待在充满苏酥气息的清辉院。
她留下的印记比他所想的还要深刻。
不知不觉间,公府已经满是她的影子,挥之不去又触不可及,仿佛有一根羽毛扫过五脏六腑,让人抓心挠肝却又不能将胸膛剖开找出那根作乱的羽毛。
这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是陆无咎未曾尝过。
“正监,祭天台的选址是由我卜出的,我理应负责到底。”
正监见他顽固不化,“有槐你确实是我那么多年以来见过最有资质的天才,紫微斗数、奇门遁甲、六爻六壬……你无一不精、算无遗漏,你能卜算星月推演天象,可你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为自己卜算容易受心绪干扰,我未曾给自己算过。”
“正好我为你算了一卦,就在离京出城的时候。”正监笑着对他说,“有槐近来红鸾星动呀。”
陆无咎不以为然,“我已解除婚约,孤身一人。”
“那你是认为我算的不准?红鸾星动不现姻缘也添丁,你自己选一个。”
“我……”陆无咎哑口无言。
正监耍起无赖,“反正我绝不承认是我算错,老夫的本领还不至于退化至此,连个星盘都会算错……”
陆无咎打算撤退,“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回到知府提供的居所,面积不大但布置讲究,叫人洒扫得一尘不染,与清辉院不同的全然陌生的环境。
躺在乌木床榻上陆无咎阖眼,清醒的意识逐渐朦胧。
黑色的视野现出一点星芒,如笔描绘出一幅美人图,铅华洗尽并未上妆,依旧掩不住天生丽质的唇红齿白,他从她水光剔透的眸子里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