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苍苍,光昼轻触琅玕,折透一地的翠影。 有浓有淡,互相交叠,初芽笋尖被落叶覆盖,微暖南风被阴翳润泽,仿佛寒冬并未完全结束,万物不敢复苏。 碧溪淙淙,松涛滚滚。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寥廓天静,隋知寒观鹤抚琴。 一泓清泉,潺潺流动至池塘。水中十分热闹,几尾青鳉、虹鲟、镜鲫跳跃着,拨清韵,弄细风,无比自在惬意。 太璞特意抛了不少贝鱼龟蟹,走前不忘卖乖眨眼,恳求师兄帮她好生照料。 约定待她缓缓归来,会亲自下厨,尽心犒劳一番以作回报。可她或许忘了,各种鱼类习性不同,放在一起养,简直是养蛊为患。 隋知寒弹指,琴音似月洒千江。素丝微泛,桐弦上腾起薄薄霏烟,仿佛见紫青色香草摇曳生姿,转瞬又花瓣零落,悠悠飘散,化烬成点点柘黄淡光。 他神情闲定,注视着花开花落。 倏忽,鱼儿翕动,脆响不断。 物竞天择,为了争夺方寸地盘,飞禽走兽无一不追逐利益。 他目光微沉,起身,抱琴入室。 鱼儿本无错,乱的是心。 这几日,他陷入一个个梦魇。 有时会梦见阿斫,阿斫对他笑,拉他出去玩,问他能不能再帮她养几只孔雀,待大些,好做成羽扇。他拒绝了,劝说这份殷勤劲何不放在修行上,别再往竹馆檐角悬挂护花铃,叮叮咚咚格外烦人。 阿斫委屈,不愿理会。 她跑远,而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茫茫人海,喧嚣声此起彼伏。可阿斫哪里去了,为何四面八方尽有她的呼喊。 浮岚如雾,走了不知多久,才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正欲开口妥协,回头转身的却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冰冷躯壳,摇摇曳曳,又在他亲眼见证下,溘然崩塌成一堆白骨。 “师兄,我怕。” 轻极了,仿佛即将散尽力气。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是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他的阿斫顽皮,总爱扮做娇花弱柳,也很虚伪,故意装作伪君子貌,来迷惑世人。他从不轻易上当的,可这回,竟止不住颤抖,无可奈何,杜绝不了,心底涌现一股绝望。 若还是捉弄把戏,该多好呀。 可阿斫在害怕,真的在恐惧,在哭泣。而他呢,怅然自失,什么都做不了。贵为一派掌教,实际也不过如此,走回原点,他依旧卑微浅陋。 “出去!” 骤起,又一个声音响彻耳畔,似雨丝风片,偏含说不清道不明的严厉。 措不及防,他惊醒了。 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隋知寒抹了点鹿角霜,细心擦拭着琴身。阿斫才艺学得广泛,但能坚持至今的唯有斫琴一技。 每每生辰即将到来时,她会有意无意试探要礼物,一年又一年,师父和他都被搜刮掉了不少宝贝。偏偏湫言宗太璞子外表大方得体,私下吝惜财物,只有别人祝福她,她才不愿祝贺别人。 师父在世,她就接二连三哄道:“要造一件无双神器送给师尊。”可等到最后,什么都来不及了。 从湫峪归来,她沉默了几日。 一转头便跑到藏岚山,逼迫几只落难的凤皇鸟,随她走一趟晏然无戈海。瀚海之中藏神山,山根深处有神木。相传半死桐昼开夜合,鸿蒙初辟后,举全部精华,凝成一把四弦琴。 她企图重现“一方黑照三方紫,天寒地暖煎人寿”的凌烈气象。 故而须借以凤皇鸟的先天离火,从桐林中寻觅最佳,斲一株浴火不死之树。 费尽心思,到底得到了想要的。 隋知寒轻抚琴面,唇角勾起微笑。 “松风吹解带,山花照弹琴,愿师兄长乐未央,即使孤身游历,亦有云朋霞友相伴。” 阿斫得意道:“本斫琴师赐名‘吾契’,赠予师兄。大恩不言谢,磕几个响头就行。” 那日,溪上桃花无数。满目青山,丹华灼烈,听碧叶沙沙,只觉心神恬谧非常。如此美好,教人难以忘怀。 此刻,黄鹂闹于枝头,鸣叫声绸缪可爱,他却只觉得烦躁莫名。 山川福地顺应四季轮回,并不干涉天然本色,可修仙所择,灵气充沛,随真炁清气滋长而奇丽倍增。美木艳树,霜雪空改,万物受福泽庇佑,远比凡世生机盎然。虽残存凉意,春日不暖,但莺雀兔鹿早早闻雷声,漫山遍野乍动出走。 隋知寒恹恹不喜。 窗扉处,他闭目养神。 孤馆深幽,帘影疏卷斜阳,黄昏的霞光,将一道孤傲身形氤氲成环。 “天色已晚,师尊可要沐浴更衣?” 苔阶下站着一位年轻弟子,气度沉稳,俊逸非凡,手捧一面四神博局纹的铜镜,询问道:“依旧熏‘百濯香’否?”。 隋知寒有洁癖,任何人去见他都必须衣服鲜洁。自己的衣服器具,更穷极素净,一尘不染。他不喜走动,四方宾客又较难出入方便,连他的嫡系弟子都不敢随意打扰。 绛年知道师父每日黄昏,晦明交替之后,必要静坐苦篁池一半个时辰。 苦篁池水温热若汤,承日月光华,沐风云雨露,能蠲除苛慝,愈疗百疾,增修为,铸元神,助益之善,远非湫言宗其余大小温泉可以媲美。 历代宗主以此为中心,营建一二庐舍。 抱幽石舫搁浅于苦篁池之上,近则翠屏环合,远则层岫复叠,追求别样寂寥意境。 崇门丰室依山借势,含藏极佳泉眼,置玉井金罐,以五色缋为绳,修得格外宽敞素雅。内殿穹隆,布局十分简单,几方紫帷轻垂,任凭杳霭渌水如何荡漾而不为所动。除了寻常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