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仅斧形玉扆上披挂着几件衣袍。 隋知寒大半身躯,皆浸没汤池,闭目养神许久后,缓缓睁眼。 无意间,又瞥到了那幅《雨山待渡图》。 因施加法术,历经数百年,依旧鲜明如初。先作画,后题字,再署名。一联“独听空阶雨,四序不知秋”,用笔刚柔互济,即使其余字迹或劲健或纵逸,或肥厚或涓丽,亦不减一枝独秀之神气。 墨断峰上苦篁池,苦篁池上抱幽舫。这处灵秀宝地,由历代宗主所独占,时间久了,倒养出一份默契。 弘微在世,常带爱徒修行坐忘心灯之术。 太璞名为陵苕峰弟子,实则与墨断峰嫡系弟子无异。从前惯会装作娇憨可爱,后随年龄见识渐长,又学得温婉淑柔之姿态。偏偏,她总能俘获旁人欢喜。容貌干净,白润微红,笑时天真烂漫,有种未经尘世熏染的稚气。任谁见了,都容易被哄骗过去。 一众道友,无邪,和善,早早被蒙蔽双眼。太璞顽劣也好,蛮横也罢,难得露出几分真性情,可长辈、同辈,以及晚辈们,竟统统熟视无睹,反夸一声“性明朗而不萦心,行自然而无雕饰,阿斫真乃我辈中人也。” 其实一开始,隋知寒真的有点烦。 奈何师尊弘微子极为宠爱,对其有求必应。阿斫撒娇几下,区区苦篁池,又怎会不舍。 她必定注意到这幅画,还留下了点东西。 记得那天她笑吟吟,四肢舒畅着离开,还专程跑到师尊面前,说起悄悄话。当时不解,待自己继为宗主,她才眨眨眼,主动提及此事。 阿斫说:“画卷上添了几笔,师兄猜猜,藏在哪儿呀。” 他可猜不中。 隋知寒只知自己如何卑躬屈膝,守在石舫外,陪汤池里的少女说话解闷。美名其曰“胆怯”,就让师尊派遣他去护卫;美名其曰“长幼情笃”,就让他去端茶服侍,以尽地主之谊、同门之乐。 多年后,阿斫闭关,顿时万籁俱静。 一次又一次,他百无聊赖着审视这幅画。 终于发现了端倪。 《雨山待渡图》中,有仙人华带飞髯,持苇临岸。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林深处,百草千花半掩柴门,古道通向渔舟,却无人可渡。 左岸庐舍简陋,右岸石磴苔深,隔着一片浓烟暗雨,隐约可见几点笔墨,另有深意。 庐舍外,箩筐下闲置一弯镰刀。石磴边,沙砾丛中暗藏一柄长锤。 隋知寒了然一笑。 阿斫生长于陵苕峰,陵苕峰擅长培育奇花异草。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锄钩锨镢的运用,娴熟自如,远超刀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将一对镰与锤,正正经经地供奉起来。甚至涂抹赤金色,以表示无可比拟。 在太璞闭关的八十一年里,隋知寒曾浮起过一个荒唐念头。 为何不直接打造纯金,为何不直接雕琢红玉?为何偏偏钟爱铜与铁,几根朽木?寻常之物,有何奇特? 他想自己大抵疯了,不然何至于思忖这些。 已入南柯梦不通,无趣又可笑。 隋知寒垂眸,倏忽意识到失误。 阿斫仍不知晓,他已经猜出了谜底。 她懂分寸,并未逾越。想来也是,都识字,岂难发现,画卷上的累累道号,唯历代宗主而已。 更何况,她字丑,没勇气提笔书写。 谁能解惑,湫言宗太璞子结交藏岚山温言念长老,竟不遭后者嫌弃。 温言念锦心绣口,各仙宗弟子无不叹服,尊称为“修月手”。运笔如松风流水,任由拙巧相生,成文成章,轻而易举。如此人物,怎会看重字迹古朴有余,典雅不足的太璞子呢? 夸他“慧眼识英才”,赞他“气度似深谷芝兰”,未必名副其实,同她说的那样。 不过,以阿斫的性子,必定向温言念请教,好取长补短,博采而加勉自身。 讨来墨宝,也非难事。 确实,她给过一幅画。 题名《旧时月色》。 夜雪初积,红萼香冷。古石傍梅花,画得形神相依,意境极妙。 “阿斫我乃天纵奇才,拿失传久矣的琴谱,去换温言念的无价名画,甚是聪明啊。” 食指晃动,洋洋得意的模样,仿佛近在眼前。 “若师兄喜欢,割爱便是,他性情洒脱,不会介意。” 纵然阿斫不舍,但还是转赠给了自己。 这般的珍贵,理应由他来保管。 反正阿斫不太懂鉴赏。 隋知寒觉得自己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