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无惨还是人类时,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得知自己婚约的那一天,他坐在没有一丝风的屋子里,厚厚的帐帘遮去了通报之人的身影,只能隐约看见对方衣袍和冠帽的轮廓。
他当时好像读的是唐诗。反复咀嚼过的异国文字印在洒着金箔的纸张上,他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甜腻的熏香和苦涩的药味混合在一起,闻着便令人觉得厌烦。
传达消息的侍从始终低着头颅,他温和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位未婚妻来自身份低微的家族,父亲是宫内从七位的文官,母族并不显赫,据说样貌平平,才华也没有可圈可点之处,除了身体健康,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优点。
——直白地说,就是个无法提供任何政治助力的妻子。
一个注定因病早逝的人,哪里会需要什么仕途。
“……大人?”帐外的身影微微抬起头来。
他捏紧手中的书卷,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以前轻易便能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居然也敢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
他曾经在踏歌会上得到圣上的亲口赞誉,论诗词歌赋,论博古通今,没有人能与他比肩。
未来的家主之位是他的,权利、名誉、颂赞,一切都唾手可得,世人曾以充满艳羡的目光将他围绕,庸庸碌碌的凡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他的起点。
但这样的人生在他染上绝症的那一年戛然而止。
「……真可怜啊。」
人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真可怜啊。」
曾经嫉妒他的人,轻轻摇着扇子如此感叹。
「真是太可惜了。」
怜悯的目光,幸灾乐祸的笑容,被滴水不漏地掩藏在虚伪的同情之下。
死亡是污染,疾病是诅咒。
他是被神明抛弃之人,别人的触碰变得小心翼翼,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不知从何时起,诺大的宅邸只剩下照顾他的仆役。他日复一日眺望着没有变化的庭院,枝头的樱花开了又败,零落的花瓣碾进泥里,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他讨厌那株樱花,于是樱
花连树根都被挖去,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下连亘的朱桥横在池塘上,再远一些就是靠着院墙的松树。
天空放晴那一日,气温回升,竹帘被侍女卷起,他坐在窗边早已背得烂熟的诗歌,院墙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响。
他抬起头时,看到树影在动。
那团树影从树枝滑到围墙上,色彩明亮的衣裙拂过青瓦,随着主人翻身落地的动作蹭了一层灰尘。
翻墙进来的身影很快就被护卫宅邸的侍从发现,像拎兔子一样,拎到后门扔了出去。
过了几天,那个身影又翻了进来,但再次被侍从撵了出去。
他坐在竹帘后面,看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爬上高高的院墙,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坚持不懈地向他所在的地方靠近。
他那身份低微的未婚妻,据说是被如今的父母抱养来的孩子。那对夫妇真正的孩子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妻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丈夫便抱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回来,取名叫朝日子。
对于贵族来说,平民没有任何**。这种事情,他随便吩咐侍从打听了一下,很快就将整个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日子。
无聊的名字后面偏偏还多了一个音节,读起来生涩又拗口。
「……我给你带了点礼物。」
他的未婚妻期期艾艾地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飞快放到竹帘前的木地板上,逃也似的跑掉了。
干瘪的柿饼。绘法拙劣的扇子。竹叶编织的蝈蝈儿。全部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废品。
侍卫追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后,跪坐在廊上的侍女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触地:「……这些?」
「拿走。」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不记得当时看的是什么。
短暂的闹腾过去后,诺大的宅邸再次沉寂下来。
这好像成为了某种固定的规律,沉如死水的宅邸,时不时会被他那位翻墙进来的未婚妻打破。
护院的侍从欲言又止地问了他几次,他没有管,于是那些侍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撵出去,但也没有真的派人日日在围墙外守着,也没有将这件不合规矩的事上报给家族里的其他人。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
?」
一来二去,胆子稍微大起来一些之后,他的那位未婚妻会鼓起勇气这么问他。
竹帘卷起,他坐在窗边,她站在铺满细碎白砂的庭院里,好像不好意思踩到光滑如镜的木地板上,待在那里微微仰头看他。
「你好像每天都在看书,真厉害。」
不是嘲讽也不是怜悯,好像单纯只是好奇所以想要提问的声音,令他有了反胃般的感觉。
体内好像有什么绞在一起,分散的注意力让他完全读不进纸上的内容。
「我得走了,翻墙的事你要保密啊。」
那个身影灵巧地翻上围墙,沿着树枝落回到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