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弈从司徒府中慢慢踱步出来,才刚刚把黑色的面罩带上,便听见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突得从黑夜里钻出来,炸开在自己耳边:“公子留步。”
他猛地顿住步子,右手已然抚上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却见眼前黑影一动,一个身形健硕的人已经正正当当停在了自己面前,恭声道:“卑职漏夜前来相见,有要事要禀报公子。”
叶弈这才微微松快身子,将脸上的面罩又紧了紧,方压低了声音道:“有事快讲。”
那人上前两步,密密道:“公子前些日子借安德乌的名儿将我们兄弟几个调遣到了缘来寺中监视妤妃,不想那妤妃竟深入浅出甚少出门,让我等在那里一耗就是一月有余却查无可查,可最近,属下发现妤妃经常托手底下的侍女双燕出门采买物品,每日至少两次且从不间断,这是往日里从来没有的。属下便起了疑心,昨日特地悄悄跟了双燕出去,发现双燕竟去了东市的药房装了一大包药材回来,属下装作过路人与她相撞,将她手里的药包撒了一地,帮她拾起药材的时候偷偷顺了一些在袖子里,特地拿来给公子过目。”说罢,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双手奉与叶弈。
叶弈取过小包放在眼前细细看了,再轻轻一嗅,随即目光一滞,警觉道:“这是白术,有治水肿和温经止血的功效,不过白术最最有用的地方还不在这里,它最性子最温,最治胎动不安,是安胎的良药。”
那报信的下属顿时噎住,狐疑道:“莫不是……妤妃娘娘怀上龙种了?这不可能啊,妤妃娘娘被关进这缘来寺也好一阵子了,哪来的身孕可以怀?再者说,陛下膝下子嗣单薄,若真是有了龙胎,理应金尊玉贵地看护在皇宫里,哪里会被放在这鸟不拉屎的佛寺中呢?”
叶弈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从前脑中那些隐晦如将夜的谜团被骤然撕开,泛着火星子的热气从他的脑海中滋滋地窜开,直烧得呼吸都是烫的。他眼神攒动,幽幽暗暗:“若不是怀有龙胎且胎像不稳,妤妃又何必讳疾忌医地自己让侍女出门买药,随便一唤便有大夫上门为她诊治开药,何须如此费心?”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授章殿门外听到的王珩的话,心里更是震荡,“难怪!难怪那日陛下说什么‘委屈了她’,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却硬是没往这方面想,如今想来,定是妤妃有了身孕,陛下为避人耳目才和皇后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将妤妃禁足在缘来寺中,名为惩戒,实为安胎!好精妙的算计,连我都差点被蒙在鼓里。”
那下属也甚是惊讶,结结巴巴说道:“这……妤妃娘娘若真是有孕了,倘若她生下一个皇子,那咱们筹谋多年的大业岂不……”他再上前几步,皱眉道,“公子,咱们可要……”
叶弈眼眸如炬,掂量着道:“陛下和皇后既然看中妤妃肚子里的孩子,那必然是派了更多的人守在缘来寺中,咱们若想此时下手,势必有诸多的龃龉,必得要看准时机、或是等妤妃生产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了结了那孩子,总之一定要与我司徒府撇清关系才好,”他看着手中的白术,神色莫辨“既用了白术,那必然是已经有了见红腹痛之症,是孕妇体寒怯弱所致,腹中胎儿也必然孱弱,此等状况,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一说,即使生下来了,也定是个活不长久的病儿。”
“若真如此,妤妃此胎岂非有多半的机会是生不下来的?那可省了咱们好些功夫呢!也免得我们兄弟几个再冒险出手打草惊蛇了。”
叶弈将那白术细细收好,复而道:“你和你手下的人给我仔细盯好了妤妃,更要仔细陛下和皇后的人,先莫要轻举妄动,免得再惹人怀疑……至于如何处置妤妃母子,我自有决断,你只需闭好自己的嘴巴,别再让旁的什么人知道了才是。”
那人疑道:“那司徒大人呢?此时非同小可,要不要属下……”
“父亲正在为兄长的暴毙而伤心呢,加上前朝又有霍羲桀挟制着,他早已是力不从心,此等事情,我自可替父亲分忧,便不须让父亲知道了。”叶弈冷冷的声音如逢腊月寒雨,直让人从皮肉凉到了骨子里。
叶弈看着眼前犹有几分迟疑的人,反添了一分莫测的笑意在嘴边,他微微侧身向司徒府的方向,沉沉道:“听见里面的哭声了么?那死了的人便是因为办事不当才不得好死的,在司徒府,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公子办错了事说错了话也照样是死路一条,你若是想身边的人也为你这样好好的哭上一场,便也尽管犯错就是。”
那人这才匆匆跪下道:“属下明白,属下定听从公子吩咐,绝不将此时外泄,请公子放心。”
叶弈微微一点头,正好看见天上有隐隐的鱼肚白正点点明朗,夜终于慢慢迁徙到了尽头,把这一方天地重让给凉白的黎明。
这一夜过后,王珩在短暂的醒转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迷,有时一天,有时三天,有时竟连着五日不曾醒来,即使醒来也只清醒得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又沉沉睡去,这一场大火和刺杀消磨殆尽了王珩体内最后的精力和生命,已经渐渐有了垂危之象,昤安心里明白,可总是逼迫自己不去乱想,她每每强打了精神,仍旧会在王珩清醒的时候说一些话来哄王珩开心,然后耐心地哄王珩喝下那苦得熏人的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