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一应可能存在的线索与证据。
保存它。
做为一个仵作,做为他未名的妻。
“……触之腹部,内腑轮廓无移位,无明显内伤……”单玉儿掌腹触下,直至按摁到了一处肤肉上,触及到了底下一处明显圆形的坚硬物。
她的眸色微沉下去。
“梁玄,备刀。”
“是。”
“……”
借着豆灯。
小小的姑娘强忍着泪拆开了他肩上绑着的绷带,望着他身上那一处缝合后的伤口,小小的姑娘伸手按压了几下,随即剪开了他肩胛上那一道长长的缝合线。
那一双眸,一点一点震骇开来。
只看着一张浸透了血的布绢从那一处伤口中挑取了出来。
“……”
烛火正照着那森冷的寒刃。
单玉儿微眯起了眸子,用一对镊钳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质地坚硬的金球,在场中无数的人震愕的睁大了一双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相公……我的相公……”
“相公——”
只有一旁的妇人看到了这一幕哭的不省人事,掩着绢巾哭倒在了陪在一旁的的母亲怀里,却是哭声凄切,闻者恻然。
青司鉴的匾额高悬于上。
借着当中的烛光,单玉儿微微转动着镊钳上的金球,目光久久盯视着上面纂刻着的极小字,道,“尸簿记二十七证,死者吴氏尸腹之中取有金球一枚,量约三厘,质地硬。上面记文,甲子中秋,平康巷遇吕怀义杀兄,尸封废宅……吕庄不义之财封之我吴家祖墓……”
“……若我不幸,望有后来者为我鸣冤。”
那一旁的妇人却是再也听受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匍身拜倒在了一旁震骇不已的府尹冯相旬的脚边,只拽着他的官服声声悲嘶道,“大人!冯大人!!求你为小妇人主持公道,还我相公的清白!我相公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时间与空间重叠在了一起。
似那一年,等了一年又一年的小小的姑娘一双手呈着那一卷记簿着仵作尸检的黄卷和一绢浸满了血的布绢跪身拜下。
“我以李氏未亡人之身,恳请御史大人为我夫君李麟生昭雪冤屈,还李氏一个清白!”
“……”
烛火幢幢,无数的影子不安的摇曳着。
单玉儿头戴女冠一身仵作的衣饰装扮,只站在了一旁出神地望着那个妇人悲泣难抑,声声哀切,看着冯相旬俯身忙搀扶起她。
在光与影的交错间。
有那么一瞬间。
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姑娘得御史大人扶起时倔犟的抬起了头,却是忍住一滴眼泪也不落下。
——
因为有了新的且决定性证据,吴氏的这一桩案子被彻底的推翻重审,进入了新的审察阶段,这也意味着青司鉴要重新对编案的案卷与所涉案件的一应人证物证进行一番新的整理与校对,查补纰漏。
借着微薄的小灯,单玉儿披着一件外衣坐案提笔新拟着尸检的簿录。
“沙沙。”
纸张轻摩。
持笔下的羊毫微舔了舔墨砚。
等到写完了之后,单玉儿不觉有些出神的望着案上的字簿。
就这样望了许久。
单玉儿从密格中翻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纸。
两相对比。
旧纸上的文字太于过青涩与潦草。
那是她写下的第一份尸检的簿录。
单玉儿眸子静静地望着,微薄的烛火在她的眸吹气明忽暗,只看着那旧纸上生硬的一笔一画不成字形的残笔碎片。像是透过了那一张泛黄的纸后,望去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相信玉儿一定能够做到的。”耳边,是他温柔的低语,浅浅的,好似一阵风悄然的吹过了她的耳蜗。
似三月的风,带着春阳的暖意熨帖着她的心头。
李麟生死后的第十年。
她成为了国中首屈一指的仵作娘子,主事青司鉴女官监事。
做为国中唯一的一个女官。
她终于长大了。
“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玉儿都要好好的。”记忆中还有留存几片残碎的碎片,可十年的时间,她连他的模样都已经觉得模糊了,更别说是悲伤。
“好。”她点头。
在李麟生死后的十年里,她其实很少再去刻意的想他。
“我会好好的活着。”
“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记忆里,小姑娘撑着手臂坐在了男人的身旁歪着脑袋伸直了双腿,一双眼睛亮晶晶,“不要担心我,玉儿可是很坚强很坚强的。”
若不是近日事杂,吴氏的案子让她感怀。
十年的时间。
她早已无法再在脑海中清晰的描摹出他的每一寸眉眼,只是还依稀记得他的身形,记得他那一身玉缥色的长衫,手握着书卷坐在椅榻上。
她曾不爱读书。
他便将书本上字句的圣贤之言掰碎揉烂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讲给她听。
教她文,造她善,授她智。
……她其实已经没有再去刻意的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