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这一路注定是充满了崎岖与艰辛。
追缉的官兵围了满城,无论是客栈酒肆或者少有人烟荒废的寺庙废墟都没有放过,一连数月有余,只听着那铁靴踏着铿锵的步子穿梭过整个大街小巷,拿着李氏余党的画像勘察着来往的每一人。
“你?站住。”
“走。”
“下一个。”
李麟生双足不力难以远行,这一路她便以小小的身躯搀着他撑着他不停往前走着。
从泥泞的小路。
从险难的天栈。
从狼虎声吠的荒山到钟鼓声鸣的佛寺到鼎沸人声的集镇。
她就这样拖着他一路走了过来,将他藏过无数个旁的人怎地想破脑袋都想像不到的地方。在一方佛像的内格中,两人挤在了一团,听着追缉过来的官兵的脚步声和四番搜寻的窸窣声音。
“搜!”
“刚才有人看到两个可疑之人往这里来了。”
“都给我仔细着搜!”
狭窄的内格中,两人蜷着身子挨在一起屏息凝气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贴得太近。
近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隐蔽的内格里,单玉儿不觉走神的侧过头,感觉着小小的自己整个人都被男人抱在了怀里贴着,近的能听到他胸膛上的心跳声。
借着一米尘光,她抬头望向了他,正对上他低下的目光。
不要怕。他用眼神无声的安抚着她。
嗯。
小姑娘脸颊微红的笑了。
她才不怕。
她什么都不怕。
“走!”外面的官兵在搜寻完一阵后,见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便陆续离开了。
人走远了。
外边彻底的安静了下去。
只听着栖停在黑瓦上的螽斯振着翅,抖落了一身的湿气往野山林间飞了过去,继而又是一阵淅沥的雨丝挂落檐角。
“嗒。”
雨珠轻碎。
小姑娘抬起了头脸颊微微红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亲他一下。
——这个吻却终是没有落下。
一如他只身而去,站在船上与她告别。
他是半废之人。
他亦是李家的大公子。
即使是逃脱了这一道又一道的追杀与搜捕,李麟生也不愿意以一个假身份苟活下去,此行后的每一天,他都无不在查寻着案情的真相,拖着他那一副半残的身躯四处搜罗着一应证据。
“玉儿,此事危险至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以自保为主,万万不可以身犯险,以卵击石。”
“即便有朝一日我身死,你也要沉住气。”
“你若想要帮我,便帮我收好这些东西,等他年有遇良相青天再呈奉申冤昭日罢。”
他将只身踏入险地,一场有去无回的行程。
但在离去的那一刻,他静静的望着她,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好似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温暖给了她。
那是他仅剩下的能给她的温柔。
李麟生倾身之下伸出了手轻抚上了她的脸颊,眉目依旧是旧日里的温柔色。
她握住了他的手,伸长了手臂想要抱一抱他,他沉默的接受了她的拥抱,低声安抚着她,但等到她想要亲吻她的时候,却被他一指封缄。
“麟生哥哥……”
“若我能回来的话,你再将这个吻当做给我的奖励吧。”李麟生低道。
他好似知道了自己将一去不回。
也好似知道了一切将要结束。
但即使是这样,他在离去的时候还是那般温柔的对她微笑着,站在风里向她安静的挥手告别,就这样一点又一点的渐渐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
他就这样与月光一同消失在了那一夜。
“你可想好了?”
“我已想好了。”
无月的夜,只一方小舍里有烛火幢幢。
烛色正照在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白刃上,映入了她的眸子。那是一片尽黑的瞳微张着,像是在极力的汲取着光亮一般,好似定格,冷静的透着决绝。
“验,死者尸身,其肉外胀,肉肤有黄,口眼开,两手张之有僵,指爪间无沙,五窍之中无有水沥。初步判定,非是溺死所致身亡。”
单玉儿道。
“……”
李麟生死去的那一天,蝉冷。
螽斯薨飞。
是她操的刀。
验的尸。
亲手剖开了他的尸首,取出了他以命换来的藏身在血肉之中的证据。
“左脑翼位有伤,其处有瘀血。手臂两边皆有伤痕,约四尺,深入纵身,有大出血。触之腹腑,疑内腑伤有破裂……”
小小的姑娘握着笔的手攥成了拳的掩在了鼻口之前,拼命的阻止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那是她验的第一具尸体,写下的第一份检尸簿录。
做为一个仵作。
那原是她最爱的人。
她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最终却还是没能将他救出来,他就这样的死去,以一具尸体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翻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