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各部院封印休假。
过年的气氛是从女皇给大臣们洋洋洒洒发福利开始的。从腊月十九开始,程君辞也跟着受赏了些貂皮、鹿肉、荷包、绢笺。大小官员总会走动,有几家往程君辞这送过“炭敬”银子,户部也送来几十两印刷的结余公费。
程君辞忽然觉得在古代当官也挺有意思的。
到了正月步入正题,宫内宫外各种宴席纷至沓来,宫中太和殿礼仪繁多,一场宴席程君辞往往是酒饭没进多少,头叩了许多。
她这身份科举入仕,从前授业的老师和考官也是有一些的,又要去一一拜过年,这让她有些烦恼,但也硬着头皮上。
许慧臣做了半辈子国子监直讲,是程君辞那年的阅卷考官。
往往考官和科考进士会自动因为知遇之恩而合为一派,成为利益共同体。不过她这座师平时从不屑与权贵往来,除了对史书编编改改就是与文人知己作诗交游。
程君辞这回按照古人的习惯认真选择好了时候,登门时在外院前厅与同门团拜寒暄,又一齐进内贺礼去。
许慧臣正坐一把红木椅在院里喝茶,扫了一眼入内的门生,继续面无波澜地对一边身着瑞兽服的二人悠悠道:“都抬回去,本官收受不起你们的东西。”
原本一行人是要进中厅,可如今许慧臣亲自坐镇门前,对那几人的推避之意明显,其他人便也暂且站在庭中,你一言我一语。
那二人相看一眼,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其中一个走上前去,低眉附耳说着什么。
程君辞认出那是陈瞭,她往人群后头躲了躲,露出双眼睛默默看着。
“那就让他自己来!”许慧臣重重搁了茶盖,扔给仆侍,撑着座椅,不知对两人还是对庭中人说:“我许慧臣,只有在朝在野的门生,不记得还有内宫里奴颜婢膝的门生。”
人群哗然。原先还不太确定,听这一句,便知道庭中那些贺礼竟真是宦官宁山清送来的。
程君辞在人群里观察着,这么经耳一听,忽然想到一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古时的文官里有这么一派,那就是一边淡泊名利,不附权贵,一边自矜要与同样做官、写诗、论道的“鸿儒”为友。
不过也无可厚非。京官坐到了桃李天下、友人自来的位置,与何人交往都代表着自己的倾向,要挑一挑也是应该的。
但宁山清这权宦是怎么与国子监扯上关系的?
“许直讲最厌恶攀炎附势之流,怎会受他贡奉呢,简直是自讨没趣。”
“老师的门生?哈,难不成这宦官也读过书么!”
“呵,内竖在他们的内学堂认几个字就也使得了,叫他们翻四书五经,好比耗子看天书。”
“这话不好说,宦官何尝不是广有门生?不过这‘门生’,非贿赂营求者不可为也。”
……
程君辞默默听着身边人毫不避讳的议论。
侧门即刻抬入一乘肩舆软轿,一人身着纹饰华贵的暗红便服慢慢下轿,撩袍跪在地上,双手交叠额前,规规整整地行正拜大礼。
旁人费解鄙夷,程君辞却是有些记忆的。要不是十七年前的疑似通敌案,导致宁明弦被罢官,宁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卷入一年后党派斗争的清算,被抄家而无力自保。
“宁山清”就也不会在那年从宁尚书的儿子宁元提顷刻间沦为宫中佝腰偻背的无名内侍,而是还在国子监修学文经武射,志向着经国治世。
所以宁山清要叫许慧臣一声“老师”,也并不算无凭无据,即使后者显然怎么也不想再认这个学生。
造化弄人啊。
想来“宁山清”这个小说中该有的名字还是彼时借她长公主之手给他改就的。
浩荡一旨皇命,把宁山清削成人世间孑孓一根独苗,其中多少艰辛酸楚和夜深梦回的死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没死,还成了独善其身的奸佞。
「任务者,抓住时机。现在跟着贬低宁山清或出言相助宁山清,偏向不同党派,都会有利于你进行后面的任务。」
系统滴滴的提示混杂进来,脑子里和耳朵中都嘈杂得很,程君辞不紧不慢屏蔽掉系统的声音。
虽然对于利用别人感情、拿捏数据和成功率来达成任务这件事,程君辞习以为常,不过至少也不该老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吧……薅多了,人家,不,羊家,说不定都会记住你。
她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如果按系统提示站队:要么顺利混入文官团中,成为以笔为刃、怒踩宦官,偶像是呼风唤雨的内阁老狐狸的小油条;又或是剑走偏锋解围于宁山清,为其站在师友的对立面,二人电光石火一触即发,续写长公主替身与俊美熟男权宦的爱恨纠葛故事2.0版……
未免目标太大,太样板化,也太狗血。
程君辞往往更愿意抽离于剧情漩涡,做游走在主线边的推手和看客。
几回合挖苦、斥责和推拉,以寺人扶着宁山清轻飘飘站起身来告终。他似乎往人群这边看了一眼,程君辞飞快低眸。
宁山清扭过头低声和许慧臣说了几句什么,许慧臣听着,半晌落出一个冷哼,却也不再僵持,只是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