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接连讲了几个帝京奇异之事,眼看申时将过,他长须一捋,一句“留待下回分解”勾得听客意犹未尽。待院中客人三三两两散了干净,他才关上院门,朝屋子中走去。
刚一开门,说书人见堂前端坐一男一女,姿态闲适,仿佛已经在此等他许久。他双腿一软,后背骤然浸出冷汗来。
难道荥阳长公主派人找上门了?
说书人心底暗悔不已,早知萧驸马此次哄不好公主,便不该为了几锭银子应了那茶肆,编排什么前朝公主的评书。
荥阳长公主舍不得整治驸马,驸马却不见得次次都能保下他们,他淌这混水做什么!
说书人心底慌乱,却不得不强撑着朝他们拱拳问道:“不知二位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陆令遥见他紧张,只好先出声安抚:“先生莫怕,我们是宗门弟子,不过有几句话想问先生。”
她手腕轻抬,清风拂过,说书人身后的门“砰”得猛然关上,而身后多了一把不知何处移来的椅子。
讲了数年的神妖故事,这还是第一次见人使术法,说书人心底的恐惧消散了几分,抬眼悄悄打量二人。
“原来是两位仙君,仙君想问些什么?”
陆令遥在芥子袋中摸出一枚银锭,指尖微动,银锭浮起,在说书人眼前打了个旋儿,稳稳落进他的怀中。
“我见先生对那泉刑多有了解,便想问问先生,那汪泉水可是与荥阳长公主一家有什么渊源?”
陆令遥也算与那血煞交过几次手,她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意图,在桥头镇现身时只是冲着娄焘去的,那般大的阵势,也没有伤及一个镇民。没道理刚到了帝京,就性情大变对着长公主出手,连不相干的宫婢伶人也不放过。
她指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数声闷响听得说书人心内发紧,他犹豫道:“这......”
“你想到什么只管说便是”,萧炽见他仍有疑虑,出声道:“我们不过是途经此处,察觉到了妖魔气息,前来除妖,与你们帝京的贵人没有干系,绝不会连累到你。”
“还是说——”,萧炽瞥了一眼他怀中银锭,道:“你嫌我们给的银子太少了?”
说书人忙道:“不敢,不敢,只是这泉刑年代久远,我也所知不多,请二位仙君容我想想。”
他垂着头仔细思索,几乎将这些年关于甘泉行宫的道听途说在脑中翻了个遍,终于想起来一星半点的关联。
“我想起来了,甘泉行宫未建之前,那山上头是几座豪门贵胄的汤泉私园。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他们才将这些私园献给了皇家,如今的甘泉行宫,正是由这些私园扩建而成。
“而当年头一个献园子的,就是荥阳长公主。”
“而我却听说,那园子其实不是公主的,她当年献给圣上的,是驸马的私产,萧家的璎园。”
—
两人走出院门,陆令遥瞧了眼天色,已快到同楚澄约好在茶肆碰面的时间。
陆令遥一边朝茶肆走,一边忍不住问萧炽道:“你从前在凡间究竟是做什么的?敲打起人来如此熟练?”
萧炽眉头一皱,沉吟不语,似乎在努力回想。
“朝廷官吏?富商大贾?”陆令遥停下脚步,回身一望:“还是什么世家公子,江湖侠客?”
萧炽看着她好奇的眼,水盈盈的,被这双眼遥遥一望,让人什么都不想瞒着她。
可他却答不上来。
萧炽垂下眼睛,避开她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到过凡间。”
他这一生,从睁眼的那一刻就在暗无天日的踆乌渊中,没有过去。
如果不是她那一剑,他也不会有将来。
陆令遥看他微微垂下的头,仿佛一簇烈烈燃烧的火苗被突如其来的水浇熄了大半,蔫蔫地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火种。
罢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她下次不问便是。
陆令遥想起捡他回来的那一天,小猫浑身是伤,爪子上还套了只压制神力的混元双丝扣,即便如此还能险些焚了朱雀大街。
没了记忆偏又神力莫测,如小儿抱金入闹市,也不知是何时落到了娄焘手里,又受了些什么搓磨。
陆令遥落后半步,抬眼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内难得的有些庆幸,师尊从前常说世间万事,福祸相依,她却不知叶俞川给她带来的这场祸事福在何处。
如今看来,或许阴差阳错救下萧炽,便是这祸中之福。
陆令遥忽而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萧炽一回头,口中被塞入一颗清甜的糖雪球,他来不及细细品味,便看见眼前这人笑意盈盈,牵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仿佛盛满了酒。
—
甘泉行宫傍泉而建,如青山明珠,行宫之中流水潺潺,宫殿内外随处可见大小汤泉,暗渠入殿,垒石做池,曲水怪石,玉树琼枝错落其中,不像巍峨庄重的皇城,倒更似清雅别致的江南名园。
陆令遥随着楚澄走入一间宫殿,此刻夏花锦簇,殿中风来暗香,香气之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
楚澄关上门,转身道:“陆师姐,按宗门安排,弟子们大多住在西侧的宫殿,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