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之声,瓷片的另一头已然扎进手心,愈是剧痛,她心内越清明。
她父亲错了。
与这些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又有恭孝的名头压着,并非是她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两厢对峙许久,杨夫人双腿几乎快要站麻了。
她不明白卢氏在僵持什么,正要出口缓和几句,屋外突然响起噪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没等杨夫人细听,外厅紧闭的房门猛然被什么人一脚踹开。
几名挎刀挂印的官差气势汹汹地闯入,一旁跟着满头大汗一脸惨白的紫苑。
紫苑跑得太过急切,此刻口中不断漫上血腥气,胸口闷疼,说不出话,只朝着卢氏重重点了点头。
杨夫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惊疑地看向卢氏:“你报了官?!”
卢氏却不看她,只指着地上的赵嬷嬷,朝前来的官差道了原委,待官差们将赵嬷嬷压走后,另一行人也回来了。
杨夫人还在犹自震惊,就又听到被卢氏遣出的另几人又进来回话。
“少夫人,最近那家医馆大夫伤了腿,来不了,奴婢同他细说了小公子的伤势,开了好些药,已放在马车里了。”
“少夫人,东西两个厢房的东西都收好了,别的也一早运到了温泉庄子,不剩什么了。”
“车架也备好了,也找了咱们相熟的镖局来人护送,少夫人可是要现在走?”
卢氏点了点头,道:“将这屋子里的东西收一收,即刻便走吧。”
杨夫人被这一连串儿的事打得措手不及,脑子都快糊涂了,只知不能放她走,且不说夜半逼走儿媳这恶名要遭人耻笑,就是萧裕回来了她也无法交代。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儿?”杨夫人伸出手拦住了她,几个体型粗壮婆子也随即将门堵了。
“母亲不是嫌炽儿会毁了您的嫁妆宅子么?”
卢氏从紫苏手中接过襁褓,婴孩的脖子上已经结了几处血痂,混在一片瘀紫中,她心中发痛,声线更冷:“我带他去我的温泉庄子上暂住一段时日,对外便说是我身子不好,温养去了吧。”
“怎么?”卢氏看着怀中不哭不闹,只乖巧盯着她看的儿子,忍不住又讽道:“我的嫁妆庄子,母亲也想管一管吗?”
杨夫人不肯撒开手,她多年接济远在苦寒之地的父兄,手中银钱早已所剩无几,若她撂下挑子走了,这府内如何周转得开。
若早知道她这个陪嫁宅子被人买去做过染坊,她绝不会将卢氏给的银子花在这处。这个宅院四处都是洗不去的染料印痕,把当年的荣华之景破坏殆尽,看着便觉碍眼。
卢氏见杨夫人还不肯让开,闭了闭眼,附在怀中小婴孩耳边轻声道了句歉,出声下了一剂猛药。
“会试不日便要放榜,母亲不是信了那道士,觉得炽儿是个灾星么?我那温泉庄子恰就在帝京京郊的一座山上,待我去一趟青云观,也好看看我的炽儿,有没有什么改命之法。”
“还是说,母亲其实不怕,不怕炽儿阻了阿裕和礼弟的运道呢?”
——
天色将白,几辆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缓慢前行着。
卢氏还未净手,此刻掌心躺着一条蜿蜒狰狞的伤痕,满手血污,也不知是她的还是赵嬷嬷的。
她怔怔地看着,后知后觉地有些想流泪。
她自小习的是四书五经,拿的是歙砚湖笔,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举着一块碎瓷片,满心想着杀了手中那个人。
紫苏捧着一只小瓷盒,内里膏体淡青,正一点点蘸取,轻轻抹到怀中婴儿的脖子上去,怕他疼了,还时不时轻轻吹着气,缓和痛意。
小公子似乎并不怕疼,在马车颠簸中睡得香甜,紫苏看着他身上的伤,忍不住问道:“小姐,府里只处置了赵嬷嬷便算了吗,那夫人......”
卢氏回过神来,由着紫苑为她净手擦药,轻轻笑道:“当然不是,我不好出手对付夫人,老爷又诸事不管,为了不让炽儿的处境更难,自然是同往常一样,等师兄回来自己对付去。”
紫苏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卢氏正在小桌前写着什么,又忧心忡忡道:“小姐,我们当真要带着小公子去那个什么青云观吗?若他们认定小公子是妖邪,一定要处置他,那可怎么办?”
卢氏将手中的字条并一包银两封入一只古朴的小木盒中,摇了摇头,“不,去告诉外头镖局的人,让他们这趟过后,将这个盒子送去无妄山。”
陆令遥被这个没用的灵体搞得精疲力尽,只懒懒地坐在马车一角,听到“无妄山”三个字,耳朵一动,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手腕的铃镯也在这一瞬间剧烈地响动了起来。
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陆令遥远远看了酣睡的婴儿一眼,运灵便要出去。
灵识逸出的一刻,她听到车内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是让无上剑宗想法子给小公子改命吗?”紫苏问。
“不是,”卢氏温柔地看着手中的小木盒,道:“是想让仙尊赐个小物件儿。“
“保佑炽儿无忧无难,呈祥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