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呆呆地立在原地,恍惚间,仿若雷电闪影,那日的场景如潮水般反复涌现在他眼前。
暴雨夜,阵雷天,蜿蜒泥泞的山路,腐朽霉烂的木棺。
是了,他为省事,也为掩人耳目,一口薄木棺将那夫妻二人胡乱葬了。几月过去,两具相依偎的尸首烂得不成样子,蝇蛆侵食,污糟的护领之下,隐约可见发黑的喉骨。
他在回乡路上还疼爱不已的婴孩,就这么被扔进了惨死的亲生父母腐烂的怀中,被夜磨子啃噬的腿骨恰好落在尸首的肘弯之处,稳稳地托住了他。
如两具白骨,于人世之外,无声的安抚。
熏天的尸臭和浓郁的黑气缠得几人快要睁不开眼,将镇钉草草打下,冒着连绵夜雨下了山,连棺盖豁了一条缝都没发现。
刘公公的眼神渐渐失了焦,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他似是失了神,一步一步如木偶般机械地走到门口。
耳内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
混在大雨之中诡异的啼哭声,棺木盖板中刺耳的抓挠声,在他脑中交混,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老鼠叫声,仿佛被无数的灰鼠淹没,吸食他的血肉碎骨,
窗扇未关,一阵清冽的晚风袭来,被浸湿的后背骤然受冷,他这才回过神,大口大口喘息着,惊恐地看向陆令遥。
却听见她说:“我见过那孩子一眼,他天庭丰隆,耳白于面,将来必定贵不可言,你若真能把他父母之事藏严实了,确能让你晚年得运,宗族昌隆......”
她唇边牵起一抹嘲弄之意,“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刘公公不知自己回了什么,他浑浑噩噩地踏出殿门,几盏昏暗的石灯照不亮这无边的黑夜,他如鬼魅般在夜色中前行,渐渐压制住了心中浮出的一丝悔意。
贵不可言又如何,非他所出终究令人心有疑虑。
当初他父母也是在闲谈之间透露了寺庙中为那孩子批的好命数,才让他起了争夺之心,还打着为族亲扶灵、收养遗孤的名头将他顺理成章的养在膝下。
可世事瞬息万变,天生的好命不也陷在他的手里,成了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身侧路过几名夜间巡逻的仙门弟子,剑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在他眼中渐渐化为势在必得的坚定。
只要给够了报酬,无上剑宗容不得作怪的邪物。
他终究该死在他手中。
——
楚澄冷眼看着刘公公跌跌撞撞的背影远去,关了门,好奇地问道:“陆师姐怎会知道,他把那孩子钉在棺材里了?”
陆令遥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我方才斩下的那条人腿,趾缝和血肉之间都贯穿着些零散的柏木刺,想必是他变成鼠尸人后,为了活命,抓挠棺材木所致。”
“刘公公应当不会耗费心思去给一个将死的婴儿打什么棺材,我便胡乱诈了诈他。”
左霆一脸怒色,有些痛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孩子,多难得的好面相......”
陆令遥眨了眨眼,道:“我骗他的。”
左霆惋惜的话卡在喉间,脸色空白了一瞬,愣愣张口道:“啊?”
陆令遥理直气壮:“那日我的注意力都在那魔气缭绕的伤口上,谁有心思去给一个婴孩相面。”
“我就是心中来气,想让他难受难受,不行吗?”
左霆对她的性子并不熟悉,见她不同往常般端肃,倒有些……有些无赖。
他如被雷劈了般懵懵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又问:“那消怨除魔......”
“也是骗他的。”
陆令遥唇边的梨涡渐渐浮出来,满不在乎地笑道:“我若不这么说,那滑不溜手的刘公公怎么肯开口呢?”
楚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对左霆道:“你怎么连这句也信了,往日里我们除魔,哪次不是一剑解决掉,何时需要消什么怨?”
左霆面带幽怨地看了二人一眼。
亏他听到那句话心中一沉,还以为自己从前除魔都没除个彻底,万一那些魔物卷土重来,岂不是害了人。
左霆背对着二人,默默地将袋中的手记批注拿出来,将墨迹还未干的那一页撕下,若无其事地立在一旁。
他就不该将陆仙君的话当金科玉律般记下!
陆令遥心里正盘算,一味地等待那鼠尸人出现只会陷入被动,倒不如想个法子将其引出来......
“咚咚咚。”殿门外突而响起叩门声。
陆令遥从沉思中回神,还当是哪个值夜的宫人,见此间灯火通明,前来问询是谁在此歇息。
她上前打开门,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萧驸马?”她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人,侧身请他进殿。
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萧裕。
数十年过去,相似的眉眼被岁月大刀阔斧地侵蚀,兼之境遇和性子的不同,原本的五分神似只剩三分。
细细看来,他其实与萧炽并没有那么相像。
想到尚在昏迷的萧炽,陆令遥的神色不自觉地冷下几分。
她的视线从萧裕的面庞上移开,这才发现他华美的锦袍上有几条来不及抚平的褶皱,额上还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