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阑,一夜胧明。
前院残筵未散,还没尽兴的宾亲三五而聚,饮酒行令,作乐寻欢,也不知是谁醉意上头,打翻了怀中酒坛,玉色酒浆倾泻而下,盈了满院浓烈辛辣。
巡门的内堂仆妇吃醉了酒,东倒西歪地伏在木槛边上,粗糙的陶杯滚落在地,又被什么人一脚踢开。
一女子从灯火暗处现身,踽踽独行于两院夹道。
她身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华服,面上却不施粉黛,一头黑色长发素净地垂在腰间,连一只珠钗都未挽。
仿若落入人间的精魅,跨过那些醉卧横出的腿脚,一步一步朝院落深处走去。
不远处的木樨树下,模模糊糊有个落拓高挑的人影,他屈膝而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一见女子来,便扔开手中的酒壶,起身相迎。
他一身遮不住的酒气,惹得来人不住蹙眉,“你怎么也喝上酒了?”
男子沉默地注视着她,直到肘弯挂着的活物难耐地挣扎了几下,他才回过神似的自嘲一笑,“怎么?挽娘的喜酒,我却喝不得吗?”
“章迟!”莫挽一身低喝,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想与个醉鬼纠缠,索性闭了嘴,直接伸手去取他臂上的细网绳。
不料章迟早已觉察了她的动作,侧身躲避,叫她手上扑了个空。、
他将细网往身后一丢,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到木樨树下。章挽的脊背撞在粗糙的树干上,痛得她一声闷哼,不得已抬起头瞧着他。
“你同我叔父做了什么交易?”章迟摩挲着她苍白的唇,死死盯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睛,“他究竟为什么改变心意,把你许给了我表弟?”
莫挽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把东西给我,回去罢。”
章迟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狠力捏着她的下巴,厉声质问道:“回答我!”
院中起了微微的晚风,他听到莫挽极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区别么?”
“什么?”他疑心自己听错。
“我说,嫁你,或是小公子,有什么区别么?”莫挽一根一根掰开他掐着她下巴的手指,他用了几分力道,掐出了殷红的印,“总归接亲的是你,拜堂的是你,你的小表弟不过担个空名头......”
她顿了顿,眸中是真切的不解,“你究竟在不平什么?”
“哈,空名头,”章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讽刺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呢,既然是个空名头,你又非要嫁给他做什么?接亲时我拿的谁的八字,谁的婚契,拜堂的......”
他一脚踢开那挣扎不已的活物,声音几乎发起抖来,“早知我九死一生带回来的东西,是你用来替我表弟同你拜堂的畜生,我说什么也不......”
“你不会死。”莫挽按住他的手,俯身拾起被踢得痛哼的小妖兽,颇为爱惜地抱在怀中,看得章迟眼皮直跳。
她面上淡淡,说出的话却宛如千钧之重,“宽些心罢。等我彻底掌住了章家,我会让你与我,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章迟垂眸看她。
她回望,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温柔,“百年千年,就你同我,这样不好么?”
章迟还想说些什么,女子却踮起脚,冰冷干燥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
他僵直了片刻,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认命似的闭上眼揽人入怀,再也没了任何言语。
郭英儿趴在墙边,手指紧紧扣着外悬的花瓦,乍然见了这情景,好险没一滑手栽下去。
她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这章少夫人对着我们一口一个妾身,一副随时要为了章家那糟老头和混小子与我拼命的模样,谁曾想原来私下和夫君的表哥还有这等关系!”
“大户人家,果真.....啧啧。”
萧炽站在墙下,透过墙上的鱼鳞窗打量着那对相互依偎难舍难分的璧人。
“长长久久,百年千年.....”他侧过头,对陆令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凡人百年已是极限,难道章家藏着什么长生的秘法不成?”
陆令遥亦是摸不清当下情况,摇摇头,“或许是罢......不过那个章迟也古怪得很,他在山下勒马贴榜之时,我分明觉察到了灵力的气息,可在马车上却又没有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灵息不稳,还是我的错觉。”
“我也感觉到了。”萧炽视线收回,落到身侧之人身上,“可他的身法显然是凡间的功夫路数,丝毫不像个修道之人的样子......”
“许是同郭姑娘一样,身上佩了蕴有灵气的刀剑,”陆令遥想到他那一身叮铃作响的环佩,道:“......或是开过光的护身配饰,扰乱了我们的判断。”
她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你还记得郭姑娘那把剑的来历么?”
“她姐姐送的?”萧炽配合地俯下身。
“没错,那把剑并非仙家用剑,说是剑,倒更像一柄细长些的刀,打造得很是粗糙,像是在猎户刀型上改的,倘若这是她姐姐亲手锻的......”
“那郭姑娘的姐姐,应当也是开过灵根之人。”
萧炽眉头一挑,“章家强娶她,当真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