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阴天,距离新年的来到还有三日,下午三四点钟,安之家躺在榻榻米一角,吹着从槅门处来的纵向潮润细风,昏昏欲睡,突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哄笑声。
赶集的姐妹们回来了,聚在她身旁,丢下花花绿绿的手提袋,看她的笑话一般,推搡着扯她的秀发和衣服,七嘴八舌地讲安信玄回来的消息。
平日里她的周遭冷清,非得是安信玄那儿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才会如此时这般热闹。
这一次姐妹们的消息都不太靠谱,有说他带回个白发金眸的美人的,有说他变成白发金眸的美人的,讲的颠三倒四 、魔幻神奇,势必要安之家亲眼去辨个清楚了。
安之家观望观望天气,在姐妹的怀抱中磨蹭了会儿,简单梳洗了一番,拎起一把自动尼龙布花雨伞,拖着哒哒响的木屐前去了。
安信玄的居所位于弥容会馆祇园角旁,一个名叫上栗町的偏僻角落,与千羽艺伎馆相隔不太远,在步行街上不费劲地走一走就能到了。
入户门大开,他的门前有着些许热闹,停着一辆喷满金黄油漆的搬家车。
她一来到,先见了两位忙碌的搬家工人,一位穿着与搬家车颜色一致的连体裤制服,另一位穿着休闲,戴着一顶粗制滥造的安全帽。
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位,其中有一位两手空空时微微跛脚,一搬抬重物就不跛脚了。
庭院中的一棵覆雪点点的茂盛枇杷树下,独坐着安信玄。
他没关注这伙忙碌的搬家工人,而正悠哉悠哉地逗弄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嘴鹦鹉。
安之家一露脸,他起身迎接,喜滋滋地领她去枇杷树东边的秋千,用袖子刮掉板上的雪,请她就坐。
安之家客气地点头,并未坐下,只是将手提包放在了一晃一晃的秋千板上。
传来搬家工喊一二三抬榉木收纳柜的声音,这一对的视线都往那儿看了一眼。
安之家侧着头问:“要走了吗?”
“不是,只是搬家,想换个新地方住。”
“搬去哪?”
“不搬去哪。把家搬空了,也就是个新地方了。”
安之家挪了几步,踩着他刚从秋千板刮落在地的雪,东倒西歪地取笑,笑得发都散开了。
“你把记忆遗忘了,会是新的安信玄吗?好可笑呐。”
安信玄也笑了,盯着她松松垮垮的头发,轻声感叹道:“真狼狈啊,头发都不成样子了。”
“赶着时间,跑着来的。”
“追的太辛苦了,是最后一次了吧。”这句话进行之中,安信玄的一举一动变得有些不自然,语调也有些生涩,似乎成了一具被安之家拉扯才能动的木偶。
“真讨厌,我对你的在乎,你又不当一回事了。”安之家摆着手莞尔一笑,简单表达她对安信玄的情意。
她非得这么放肆,像在寒冬劳动得热火朝天的搬家工额头的汗水,什么都不顾地只管流淌,若是表现一丁点的忸怩,只会让她更唾弃自个的。
在安信玄面前,尤其是手心发汗表情达意时,她老觉得矮他一头。
诸多难解难分的错付,还有她与安信玄充满罪孽的结缘,都要从安之家的母亲说起。
能谈安之家母亲的人很少,佐藤娘是一位,她曾与安信玄之父安清志,因茶道学艺交往过,偶然一次遥遥扫了她的母亲一眼,记得不太清楚,只有她是个美人的含糊印象。
出家为行脚僧的父亲灌着酒,在濒死的松树下,对安之家刻薄地提过一嘴:“小之不是男孩,一华才死了的。”
这个时候,安之家还没长到问明白他话是何意的年纪。
现今也没有合适的时机问了。未等她真正晓事,父亲就率性地丢弃一切出家了。虽是活着走的,却跟死一样的干脆。
能最大满足安之家对母亲探究的人是安信玄。
父亲抛家离去后,安信玄接手了对安之家的照顾。打过照面,问候的话一过,安信玄对安之家摆明为何父亲能理所当然地将她丢到安家——因为安家是母亲的主家。
在安信玄的成长中,换了许多位养娘,最有印象的是第一位养娘。
她名叫八尾一华,少时只身漂泊,十二三岁时定居京都。成为养娘时,她还很年轻的,都可称其为年幼了,听闻只有十七岁。
她是一位宛若生长在花里的美丽女人,年华都包裹在花中,见者无不对她惊叹,为她娇丽的容颜,也为她今后的残败。
她十六岁时未婚先孕,然而,这样的美人做这样的事,丑事的指指点点都变成了佩其风流的赞赏。在容颜过盛的她身上,好似男女有别的界线破除了。
但她可怜的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没几天不幸夭折了。
后寻人做了担保,她得到了安信玄母亲的宽待,才担了喂养安信玄之责。
养娘是会让人着迷的一位女性,性格千面,适合所有人。安信玄对她信赖亲近,不过一切都在他的六岁那年改变了。
那是春意刚至的一夜,具体到哪一天记不得了。伯劳鸟的叫声高昂激越,捕猎的蛇蛰伏在灌木丛下,时有两三颗小小的流星划过。
安信玄被鸟叫声吵醒,蹑手蹑脚走到廊道,要去庭院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