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时,他听到了男女交杂在一起的闷响。
他从窗户缝瞄了一眼,后撤一步,接着后撤数不清的步子,缩手缩脚坐于微凉的台阶上,有些不知所措。
伯劳鸟仍在叫着,门开了,八尾一华端着空水盆走来,柔和地询问道:“我的小少爷,您坐在这里做什么呢?夜很深了。”
“听听蓑虫之音。”
她忘情地嘀咕道:“蓑虫……蓑虫可没有声音的。”
阴沉沉的一个雨天,几只雨蛙藏在叶片之下,叫个不停。安信玄站在石阶上摘迎春花,递给和室内强颜欢笑的母亲。祖母赶走了八尾一华,安清志不见了踪影,伯劳鸟不叫了。
离开后的第一年,八尾一华嫁了人,男人也姓安,名叫安秀树。
婚后没多久,她生下了安之家,自刃是在安之家睁开眼的时候。
安一华好像是疯了再自杀的。据说是她与安清志床榻欢愉时,安清志常在她耳边唠叨她会为他生下女儿;而她在与安秀树浓情蜜意时,安秀树常在她耳边唠叨她怀的一定是儿子。
她顺心于安秀树,认为一定会生下儿子。因此,安之家的降生,对她来而言,是在证明她对安秀树的背叛。
她钟情于安秀树,在无法接受的背叛中迅速疯掉了,痛快地结束了花一般的生命,不再受命运的摆布。由此之后,自然是安之家接过她受命运摆布的接力棒。
安清志得知安一华死亡的消息后,没有一刻停留,悄无声息地去到她的墓地,神经兮兮地念着:“这里不曾埋骨,这里不曾埋骨……”也是疯了般,拥抱着他挚爱女子的亡魂自杀了。
等到安之家十一岁,安信玄的母亲也亡了。
那一场葬礼,安之家参加了。她裹着扭曲的黑暗,望着木然的安信玄,在杂沓的人群中浑浑噩噩地走过。
地上有毯子,还有盐,燃香的熏味无处不在,长明灯的光很暗,剩下的,也只记得和尚嗡嗡嗡的诵经声了。要说几个和尚,想半天也说不出来的。
她其实连这位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安之家一直认为所有的错都应该由自己承担,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么想想,她可是比出生在“轻女”思想的人家的女儿更为不幸。
毕竟那女儿是能靠着勤奋努力,让所有人都大为改观的,她则是完完全全不行了。
若是认为她是顾全孝义,才把罪责往身上揽,那可谓是大错特错了。
她无疑是痛苦的,可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找到了幸福,因为有确定的可恨的人,支撑着她较为平和地过着不幸的生活。要不然对遭际的不幸一头雾水,自认天生倒霉,那还有什么可活的呢?
有不幸的归因和无不幸的归因,没法证明哪个更好,不过获得爱的可能性应该是有不幸的归因更大。她是这样的,很容易地爱上了另一位不幸者,也就是安信玄。
她有一双慧眼,看出来安信玄与她默契无双,他也是爱她的。
但两人不适合谈情说爱,因为他的恨无疑更庞大,并且他擅于施加给别人恶意——既然她将罪责全揽,那他这个无人可恨的男人太痛苦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将庞大的恨,不痛快地宣泄给她了。
这也就造成,他爱的不光明,恨也恨的懦弱。他对安之家的态度反复无常,表现谅解的爱,也表现不由衷的恨。
安之家纠结过,她对安信玄的爱从何而来,是歉疚吗?因为她一想到爱他,也会想到对他的歉疚。
不过,她毁坏过一棵小树,她对小树歉疚,但没爱上小树,之后,树的主人来了,她对树主人歉疚,也没爱上树主人。
那她爱他就不是出于歉疚了,或许恰恰相反,而是因为自然而然产生了爱,所以才对他抓心挠腮的歉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