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没预料到她会来得这么迅速,安信玄来不及更换待客的装扮,穿了身单薄的藏蓝色的友禅,手执一把古早味的彩绘纸折扇。
朝东的影子被凛冬的斜阳拉得虚弱和修长,如他的灵魂一样。
一般他是不会这么着装的,他比提真七更被扎根于京都的哀情所折磨,对传统旧样避之不及,常把风靡于世的西式制服浪荡地裹在身上,在安之家眼前不着调地瞎晃悠。
深思熟虑之后,将安之家舍弃在千羽艺伎馆没过几日,他好似了断了一桩重大的心事,一时兴起地乘船过海,投身到异域的怀抱。
三两个月后,弥生月刚尽,他暂未有归国的打算,但也不是了无音讯了。
他寄来一面晚来的春日信笺,外加一封正式的返家书信,详谈他入职竞技牛仔的公司的事。
安之家擦亮双眼,凝滞不动,聚精会神地看了两遍,憋笑憋得喉咙都痛了。
一等真正确信他的意思,没有丝毫的遗漏,她撕着阻碍呼吸的衣襟哗然大笑,滑稽地想着这与他是多不相配啊,好比一只添翼的老虎诞生了!
要知道,安信玄原先可是秉承先父遗志的茶道亭主。被迫成为早熟的第二代后,最先打响的名头,可是他沉浸茶道时,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美感啊。
这种人能成为卖力的牛仔吗?
那双侍弄精细茶器的优雅双手,能抡得动粗笨的尼龙绳索吗?能挂在烈马愤牛的背上超过一秒吗?
真是没法想象他跨马骑牛时的“英姿”!
安之家没有多问,因为等他归来再见面,他还是原来的他,信之一览,古里古怪的梦意居多。
冷落京都的这些年,他都揣着麻痹自身的心思,形单影只地自由漂泊着。
样貌和情态上较之前的他未有多少变化,仍然是日本的风土人情组合成的,狂妄的牛仔好像只是被他揉在心中的窘迫恶魔。
他着实是能招蜂引蝶无数的俊帅的男子,有着绳文人精细的样貌特征。
此时他的尊荣倒是不敢恭维,与那混迹于市的乞讨者如出一辙,黑沉沉的头发长时间未经修剪,落拓不羁地遮住双目,额左侧竟还不修边幅地别着一枚紫粉色的一字夹。
他的唇不薄不厚,颜色相较于大多数的男性,有些过于浓艳妖异了。
嘴角挂着的笑一直以来都耐人寻味,旁人认为他的笑有动人之处,盛放着抚慰人心的光辉。
安之家与他情投意合,一眼就敏锐地看出,他笑容是草率的、不走心的,想要因爱为恨离世的。
*
搬家工完成了任务。一群人喝喝喝地叫着,把金黄馒头样子的高顶车开走了。
临行前,两位搬家工撮着干巴巴的唇,讨了口水喝。
安信玄从小习得的技艺未丢失,一下想起来了茶室荣光。但搬家工只为润喉咙,接替在茶室露地的洗手钵侧边,两手一合就饮得过了瘾,当不起茶室一行。
说不准是嘲弄安之家还是他真来了兴致,在搬家工喝完水后,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问:“口渴了吗?”
安之家正准备捋捋袖子,同搬家工一样,酣畅淋漓地大喝一场时,他把话一转,身子也转了,
“千羽家的傲小姐,还是值得我费心招待的。”
话说得格外不礼貌,姿势也很放肆,一只脚蹬上盖满雪的石灯笼,踹掉了蓬松雪堆的一大半。
“客气了,亭主。”安之家眯起一双细长的笑眼,弓着身子随他,徐徐走过门廊,入了一间简约阴暗的围室。
壁龛里摆着一对禅意深深的水丞:一个被叫做朱霞映雪,另一个被叫做雪映朱霞;最好玩的是蒙上偏厚的灰尘后,朱霞也好,雪也罢,都能混为一谈。
遗憾的是这间屋内的茶道已被封印了。缺了簇新的茶筅与茶巾,最好还是不要因为茶道主人的一时兴起开启封印。
安信玄扑着袖子,悻悻然地抱怨了几句,跟安之家欣赏了几眼陈旧的雪中舟锦绘图,不约而同地掉回了头。
在于安之家的交往中,他常闹出这种不长脑子的笑话。
换到正堂的一间会客厅内,安信玄为她斟上一杯洋甘菊茶,添了些西式的奶油小点心:一共有三种,长卷、圆鼓包和三角。不管配与不配,每一种都撒了一层洁白晶莹的糖霜。
安信玄在闲话之中,猝然问起她是否打算在艺伎馆度过终身。这是他第一次问,态度很散漫,不笑也不愁,就在那儿低着头摆弄白瓷茶具。
他挑中圆鼓包点心,狼狈地一口闷掉了,嘴角沾了点奶油,衣襟落了些糖霜。随便邋遢的动作,更显得他的问话是随口的。
安之家没把他的问话太当一回事,直言道:“我亲吻了一个人,男人,他叫阿兰,意大利人,有一位已婚配生子的情人。他们过不长久,我很容易就能插足。”
安信玄的手一歪,手边的杯子因倾斜而失衡地晃。收拢的青绿色杯口溅出几滴淡黄色的热茶。
他若无其事地抖抖被烫到的手。一颗较大的水滴从手背滑动,绕了个歪歪扭扭的水痕,潜于中指指腹处。
“很好。”他微微低头,挂着假意的笑,像个被征询意见的律师一般,不走心地回答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