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南薰门。
耶律乙辛的马车正缓缓驶入,他的车驾与正在出城被贬永州的李定正打了一个照面。
李定因弹劾宰相失实,同时不经过开封府动用私人武装搜捕宰相的庄园,更是罪加三等,结果沦落至被贬岭南。
堂堂御史中丞得到了流放岭南的下场。
李定立朝没什么交好的大臣,其人一贯以是无党自命,再因依附王安石得美官,又诬陷苏轼于罪,公论不太好。所以没什么人求情。
章越见没人求情,也是有些诧异。
最后还是蔡确出言,他对章越说李定毕竟是重臣,将四入头之一的御史中丞流放岭南似不太好,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再说之前上疏言事的郑侠,唐垧已是被贬岭南了,李定毕竟是重臣还是要留些颜面的。章越虽怀疑此事背后有蔡确的影子,但最后还是念及对方的情面,在李定出发前一日,改外放至荆湖南路的永州。
这就是让李定上山捕蛇,搞不好和柳宗元一样也留下些什么传世文章来。
此刻李定在南薰门前捧疏,也是百感交集。他对跟从他同去的数子道:“我从父读书家贫难以为继,多亏宗族支持,这些年来为官,总算用官俸都偿清了旧债,也算报答了宗族的大恩。”
“现在我等去永州,自谋生路,自食其力,也不枉了我李家耕读传家的门风。”
李定数子听了躬身称是。
李定虽官至御史中丞,但为官清贫,家里数子不仅没有衙内的纨绔之风,各个都保持着寒门学子的朴素。
说完之后,数子先上了驴车。
李定与前来相送的官员道:“我不认为是败在了道义上,而是败在了诡计上。”
“可笑有的人口口声声说阴谋诡计是最下乘的,然自己却在用这一套。”
李定自今想来仍是不忿。章越此人喜欢杀人诛心,一点宰相风度都没有。
官员们都不敢答,这时候有耳目将他们的话传到章越的耳里就坏了。他们能来送李定便已是不易了。
有一人道:“成王败寇,李公再计较于此,倒是气量不足了。”
李定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但也有来相送的官员看着李定柴车而行的样子忍不住感叹:“这些年荆国公提拔的官员,在操守上都是称得上廉洁。”
众人都是称是。
李定登上驴车凝望宫阙片刻,最后扬鞭而行。
在李定被贬时,另一位御史何正臣也已是被贬。
何正臣与章直为同年进士,二人交往颇佳,何正臣为官也是颇为清正,为王安石赏识,后从于李定乌台诗案中对苏轼下手。
……
此刻何正臣正往去见了章直一面。
原来在李定弹劾章越之前,他便与章直多有联络,甚至通风报信。
现在章直没有住在章府里。章府之中人来人往,仅章越的幕下便有一百多人,不利于他病情的调养。于是章直便在汴京宜秋门买了一座宅子搬了出去,与苏辙作了邻居。
而章实和于氏也搬了过来。
如此章家大房和三房也是正式分了家。
现在章直半卧在床榻上,经过近两年的修养,他也不过勉强下床而已。
“此事终是了了,你这一次被贬出京,料想后面会起复之时。”章直脸色有些苍白,有气无力地与何正臣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在丞相那边,还请子正替我多多美言。说实话我的心还没有底。”
章直沉默片刻道:“你两头下注,虽有通风报信之功,但丞相未必能记在心底。我如今已如半个废人,久已不过问朝政了。便是丞相这边也很少走动。”
何正臣默然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告辞。
吕氏从屏风后步出,方才何正臣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何正臣如此低声下气,你何不问一问三叔,落个顺水人情。”
章直道:“我如今已是远离朝政,不宜再过问这些。再说三叔他必有自己的安排。”
吕氏道:“你三叔如今当了宰相,你也为他鞍前马后过。”
听得吕氏的意思,章直微微一笑道:“过去曾想马革裹尸,如今则是大隐隐于市。”
吕氏听了章直这么说,满肚子的怨气被压了回去。吕氏道:“如今我爹爹与章公在党项征伐事上意见相左,官人是不愿在其中左右为难吗?”
章直笑着道:“我是这身子不成。你看咱们如此这日子也挺好。”
吕氏还是怨气满满地道:“只可惜是坐冷板凳。”
章直闻言大笑搂住吕氏道:“我能生还回来见你此生已是足矣,至于其他又何必多求。”
吕氏闻言一脸幸福心道,是啊,官人说得不错。
她抬起头却见章直说完后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旧伤复发,连忙扶着他重新躺在床上。
……
李定,何正臣罢后。章越追贬数名李定余党,当初提供武力给李定拿去耶律宏的人,不得章越动手,开封府知府苏颂便已是将对方连根拔起,全部荡平。
得罪了当朝权相,不说是言出法随了,甚至不用章越使眼色,下面的人都懂得抢着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