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高位者,也有如此的苦痛,怕是老天爷公平,有得必有失。
致深苦涩道:“那日后,我周怀铭因以色事君,秽乱后宫而被老太爷大义灭亲在西阁严惩一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我周身溃烂如泥,就在这西阁里,无人问津。垂死时,若非太后老佛爷从宫里快马差人来喊‘留人!’,怕我在西阁难以活命。老太后派人接了昏迷不醒的我用官船送回京城。那日我出府时,抬过偏门,二弟来送我,在我的身边义正词严的背了礼义廉耻的圣训。奚落嘲讽之词不断,我无力同他辩驳,却恨得要把自己的心咬碎。”
那位二爷,漪澜似听人提起。都说是致深为人阴毒手狠,见死不救,徒让手足兄弟无辜惨死牢狱。
“他最终咎由自取。他不拿我当兄长,我如何还要拿他当手足。他在父亲大人耳边进谗言,四处散布谣言。太后何许人也,我周怀铭不要脸面,太后老佛爷是不容诋毁清誉的,一道懿旨,朝野上下遍查不轨犯上之言论。果然有人举报了他。绿营卫要将其正法那日,慌得家父千里迢迢奔来求我,痛哭流涕下跪,为了他。我只道了句,‘讳莫如深,此事怀铭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还敢为之枉法?’二弟人头落地,父亲大人吐血大病。于是这逆子孤臣只我周怀铭一人
。”
周怀铭手中紧紧握住的那串十八子伽南念珠终是哗啦一声,碎得满地乱溅飞开,漪澜的心也如打碎在地,零落得无从捡拾。
“睚眦必报,是对是错?”致深问向她,眼底里满是戏谑奚落。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圣人如此说,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漪澜温声相劝,她一直秉承父亲的这条教诲,她不会滥用善心,自然她也是以诚待人,但若有人要害她羞辱她,她自然不会一味退却。
致深叹口气,抚弄漪澜发鬓的白色绒花儿也不做声。
“往事已矣,不必再犯劳思。”漪澜劝着他。
致深看了她一笑道:“我不会怒,只是无奈。有人愿意迎了漩涡上,我就刮一阵西北风送他快些进去。只是如此又是一场杀戮。不想,却不能够!”
漪澜一阵寒栗惊骇望致深,他定定道:“人不负我,我定不负人。只是,负我之人太多,就难怪我生疑。”他声音喑哑,抚弄她的鬓发道:“澜儿,我幸而身边还有你。”
可她,可她是否会负他?漪澜满心纠结,不知如何开口答复。那样的话语砸在她的心上,炽热而猛烈。
致深低声温煦道:“老佛爷,待我如亲生,儿大不由娘,怨怪总是有的。只是,你为人媳妇的,
要做的,是如何推舟顺风而行,而绝非兴波助澜。我残存的亲情,只有这一点点,聪明如你,定然明白。”
漪澜点点头,她自然明白致深的话意,他的苦心,他的纠结,他的无奈。冷冰冰的周府,她身边残存的,何尝不是只有他一人。她们仅仅相拥着,她听着他心跳有力,咚咚咚咚如擂战鼓,她贴在他宽阔的胸膛,沉浸在波澜平静后的海面。他沙哑着声音道:“澜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奉旨,去水师,督军……”
“水师?”漪澜松开他的手,一阵怅然,他要离开兴州?
“牛君岛。”他道,“或是三个月半载,或者,更长……”
明早,要为大太太和二姨太送灵,或是此后,他也要离去。漪澜将咸涩的泪水咽回喉咙,好不容易盼他归来,而他竟然是又要去了。
漪澜一时之间失了言语,却听门外来福一声通禀,“爷,方才宫里的芳四嬷嬷来报,说宫里的消息,再过些时候,五奶奶便赶赴回府了。”
漪澜一惊之间险些将致深一把推出,来福如何如鬼一样跟来,又如何带来这骇人的消息。
漪澜费劲心力调虎离山,还在揣测期盼五姨太慧巧永无回府之日。此间并未察觉五姨太有回府的迹象,可如今在她同致
深重修旧好感情弥坚只时,慧巧去而复返突然出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怕是她失算了,一场风暴争斗又将卷起。五姨太经过这次调虎离山,定不会贸然回来。一场大战隐隐蕴于胸中,只等一日蓄势待发。
致深似觉察到怀里漪澜的不适,松手放开了漪澜。他幽深的眸子中不见丝毫惊疑,平静地吩咐来福道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漪澜起身,却因哭了太久而目眩。回身时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见致深依旧不为所动立在那里。想来她同五姨太的棋局如何,一切都在他的心中眼下吧。
而她应了他,尽力去缓和他同太后的关系,不再为同五姨太斗法而伤害他,伤害自己。更有他风中的承诺清晰在耳。只是漪澜那点欢喜如才灼热的火苗,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瓢冷水浇灭,周身冰凉。
初夏已至,花褪残红,小荷满塘,暑热微醺。
发丧那日恰是个阴雨天,豆大的雨珠打去荷塘里的新荷上,摇摆不定。
漪澜从容地去前堂迎接从宫中回府的五姨太时,心思繁复。如今她重出江湖,府里必定又是一番争斗,但如今大局已定,只要漪澜稳稳坐住女主的身份,看她能如何兴风作浪。
尚未行至前堂
,已是丫鬟婆子们来廊子下来往川流不息,各个眉开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