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过世了。她的尸首还在阅是楼。
我跟在惠娘娘身后，走过甬道连头也不敢抬。
有人要害我，那碗绿豆汤原是要进我的嘴的。
嬷嬷待我最好，从我记事起，我在圆明园受人非议，看尽冷眼，都是嬷嬷护着我，时时劝着我，我才能有今日。同是皇阿玛的儿子，同样是天潢贵胄，三哥得中宫抚养，我却因生母低贱而不得皇阿玛疼爱，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尽管是现在，有碎玉轩的惠娘娘带我去寿康宫，却不知会不会有一支冷箭飞过来，结果了我的性命。一味谨慎已然不能保全自己，即便今朝侥幸活下来，也难保明日的安稳。
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遭人暗算，朝不保夕，如此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只怕皇阿玛知道了会更厌弃我。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我不禁落下泪来：“孙儿自知卑微，不讨人喜欢，可孙儿从无害人之心，为什么有人要害死孙儿？”
皇祖母和惠娘娘安抚我，又将我留在寿康宫居住。我和衣而眠，仍觉毛骨悚然，我虽然活下来了，但细细想来，已经猜到一二，我是没有生母抚养的阿哥，早就成了宫闱之事、储位之争中的棋子，今后的日子只会难上加难。
嬷嬷的尸首被运回家乡，宫规森严，我只能远远地望了一眼。
今年的合欢花早早开了，重华宫的宫墙也没能拦住合欢花香，我口渴极了，将书卷搁在一旁的小几，听见外边好大的阵仗。
“是圣驾回銮，为祈求皇祖母身体康健，皇阿玛这几个月都去甘露寺。…额娘，我也要好好读书，多多孝敬皇祖母，为皇阿玛分忧。”我呷了几口茶，又拿起书卷，踱步至宫墙下。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志勇多困于所溺…”
合欢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气味清新怡人。合欢花有着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好意头，我只听宫里的老太监们说过，东西六宫的合欢花加起来也没有圆明园的桐花台内多，从前我被养在圆明园时，虽时常经过桐花台，却也并未闻见过如此浓郁的合欢花香。
正出神想着，却觉得额头发痒，伸手一摸，手心竟然落了一枚合欢花。
“嬷嬷，嬷嬷！”
进宝端着点心过来，鞠躬答道：“四阿哥，这是太后娘娘特命人制的蜜酥。”我这才回过神来，嬷嬷已经走了好几日，哪里还有什么嬷嬷，只有进宝和进忠。
精致的一碟点心，落在我眼里便成了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假使我吃下一口，会不会像嬷嬷倒在我面前时那样七窍流血？
“我现在不饿，先放着。进宝，我问你，现在根本不是合欢花开的时节，何以在今日骤然绽放呢？”
进宝已将点心放在青木桌上，又过来答道：“皇上下旨迎熹妃回宫，果郡王府送来了合欢花庆贺，听说是从昆弥运至京城，今日正由宫人搬运入宫。”
“熹妃娘娘…”我呢喃着，并未听说过有这位娘娘。
然而是谁都不重要，我只要记住这位娘娘是皇阿玛的女人，是我的庶母，我需对这位长辈恭敬孝顺，就足够了。
正当此时，传旨的公公进了重华宫，见着我便挂上笑脸：“四阿哥，方才去寿康宫没见着四阿哥，便知四阿哥勤勉刻苦，定是在重华宫。”
我见他捧着诏书，已经利落地跪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钮钴禄甄嬛，毓庆名门温恭懋著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熹妃，钦此。”
“皇上口谕，熹妃诞下四阿哥后离宫为国祈福，如今回宫，赐永寿宫居住，四阿哥您也可以回到熹妃娘娘身边，享天伦之乐。”
后来我知道了，她是当年被废离宫的莞嫔。从前我在圆明园，见过她几次，可现在我已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只记得她似乎是一个聪慧端庄、清瘦柔美的女人。
如果是她来做我的依靠，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