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气派奢华,我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热热闹闹的,皇阿玛离开永寿宫后又有不少人去巴结奉承,都被挡了回去。
我踌躇了,不知道昔日的莞娘娘还记不记得我。我不过是一个在圆明园长大的无宠阿哥,哪里奢望势头正盛的宠妃真心待我。在这世上不少亲生母子尚有隔阂,更何况是我,我和熹妃这对母子不过是皇阿玛掩人耳目的手段。
额娘,这两个字当真引人发笑。我的亲额娘生下我后撒手人寰,而皇额娘呢,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走到宫门前,抬头瞧永寿宫的匾额。这处殿宇的门槛,终于也有一日被我跨在脚下。
“公公,我来给额娘请安。”
“四阿哥吉祥。四阿哥,容奴才去通禀一声,娘娘正挂念您呢!”
小允子神采飞扬,对我毕恭毕敬。我立在廊下,感觉此时此刻仿佛身处梦境。我透过窗纸向里边看去,见坐着的娘娘身形纤瘦,金光熠熠的旗头似乎能坠断她的脖颈。
这就是我的额娘了。我隔着窗纸盯着她模糊的背影,就快要想起她的模样。
小允子引我进了殿内。
一时间,熹妃娘娘和莞嫔娘娘的模样都浮现在我眼前,在我心中那多年前早已模糊不清的身影终于清晰。
彼时她春风得意,圣眷尤浓。我曾求遍各宫娘娘,想给皇阿玛请安,可却无人理睬,除了莞嫔,除了她。
勤政殿外遥遥一见,已觉她十分亲切。
这些年她过得也很苦吧,看她的眼神中略带疲惫。也是,这偌大的紫禁城是男人们施展抱负之处,却也圈住了多少怨女香魂。
且先如此吧,这皇宫内的养母与养子,也只不过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罢了,人都说母凭子贵,可现在瞧着我与她,还真不知是谁沾了谁的光。
又过了一个月,才到合欢花的花期。宁娘娘总需合欢花入药,宫里的合欢花香更重了,虽然清新香甜,可我不喜欢这气味。
我又带胧月去给额娘请安了,额娘很是欣喜,我看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竟也期盼着她的笑意中有一半是分给我的,哪怕是嘉奖我时常接胧月过来。
她眉目含笑,慈爱而温和,不禁令我想到我的亲额娘李氏,倘若李氏也是这般模样,是否皇阿玛也能对我多些垂怜?
我盯着她,像要用目光把她盯个对穿,她也察觉到了,用她那不急不缓很是动听的调调对我说话。
“这菜都是你素日里喜欢的,今日用的不多,是不是吃腻了?额娘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别的。”
我怔了一下,连忙道:“多谢额娘,儿子在想昨日先生教的功课。这些菜儿子爱吃,只是方才分神了。”
我又吃了几口菜,还无法适应多了个人来关心我,她挂念我的起居饮食、功课学业,叮嘱我早起也要多披件衣裳,观察入微,时时关怀。
这样的人可谓慈母,哪怕我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仅仅为了这份情分也该感激。
只是我太多疑,我还总是会想起在圆明园无人问津的日子,总想起嬷嬷喝了绿豆汤狰狞痛苦的脸。我怕这是一个圈套,是别人送到我眼前来,叫我被这母子之情迷了眼,失了志气的陷阱。
“酷暑炎热,你刻苦用功是好事,只是别过于劳神,免得伤了身子——我已经吩咐宫里的小厨房给你做百合莲子粥,让我宫里的人亲自给你送去重华宫——这百合莲子粥养神补气,你晌午喝了能解解暑,舒畅些。”
“是,儿子知道了,多谢额娘关怀。”
她已经停箸漱口。她的胃口很差,身怀六甲挨着炎炎酷暑,叫人看了心疼。我便也放下筷子,说道:“额娘如今辛苦,凡事也不必亲力亲为,交由下人去做就是了,儿子一切都好,熬粥这些小事也劳烦额娘操心劳累,儿子实在惭愧。”
“你如今正是用功的时候,难免在这些事上疏忽,伺候你的人都年纪小未必事事周全,额娘左右也是闲着,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哪里就操心劳累了?你我母子之间不必拘礼,又何来惭愧一说呢。”
她讲起话来平缓轻柔,不知是不是怀着身孕犯懒的缘故。
胧月吃饱之后又闹着回咸福宫,槿汐送她回去了。
我扶着熹妃的一只手臂,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她也笑笑,任由我展示我的孝心,摆摆手叫其他宫女退下了。
她的手臂硌人,细得仿佛能被我掰断,我不敢用力,只看着她慢慢起身,她的大肚子慢慢挺起来,遮住了她自己向下看的视野。
“待额娘生产后,也就不再如此辛苦了,可以轻快一些。”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放心,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待你们都是一样的。”
我的心思被戳破,不免慌张:“额娘慈爱,儿子心中感激。”
“最近宫中流言蜚语不断,你是我的儿子,难免听到闲话。但你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只要我们母子同心,再多风言风语也不过是你光明前路上的一粒碎石而已。你放心,你我母子荣辱一体,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会薄待你。”
我心中一惊,不愧是皇阿玛的宠妃,心思如此缜密。
“是,多谢额娘教导,儿子记住了。”
日升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