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挺永远记得十六岁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很冷,寒风刺骨,大雪没膝,太阳明明每天都露面,可却像比天涯海角还要远,上头火焰的余温,似乎永远播撒不到人间。 那是桑挺人生中最为幸运的一年,或许也是最为不幸的一年。 那一年圣人开恩,寒门学子也可以到朝廷公办的太平书院读书。 他求了父亲好几日,以“将来入仕赚了大钱都孝敬父亲”作为承诺,终于换得父亲松了口,让他去书院报了名。 可书院和世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要按三六九等划分。 出身好的聚在一个学堂,出身不好的相互成为同窗。 经过三轮考试,桑挺如愿成为了太平书院的学子,他在书院只认识一人,是住在他家隔壁铁匠铺子的儿子,叫贾渊,比他小上两岁,也比他瘦上许多。 因为这份相识,桑挺同他偶尔会说两句话。 开始的日子还算平顺,书院里景致好,书也多,他流连忘返,哪怕散学了,他也喜欢在卧龙潭边的琴台上,听着瀑布,看圣贤书。 他不喜欢蹴鞠,也不喜欢打马球,所有课余和课后的时光,他都寄情于浩渺的文史的海洋。 求学使他真真正正快乐过一阵子,但也显得他离群索居。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年。这一年里书院里也发生了许多事。 那个全书院长得最标致的小姑娘,长策将军府的三小姐,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里。为了这桩事,书院里许多小子都郁郁了一阵,偶尔议论几句,还会被已经有了官职、只是偶尔来书院精进的相府公子陈天忌,用长剑的剑柄狠狠敲一下脑袋。桑挺见了几回,每次都在心里憋笑,觉得他们幼稚。 桑挺一边嘲笑别人的春思暗流是幼稚,可一边又承载着某些姑娘的情窦初开。 桑挺容颜俊美,皮肤白皙,身量也高,长衫加身,自有一番风流在,惹得许多官家小姐侧目,可他都是笑一笑,不做理会。 他是清楚的,这些小姐看中的是他的色相,若她们知道了他的家世,退避三舍都来不及。 少年人的喜爱是浅薄的,他不屑一顾。 书院还举行过一次季考,桑挺的文章入了三甲,头名是陈天忌,榜眼是裴澄,他位列第三。他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直到太平书院一直教导他的学究因年迈多病要荣休回家,将他叫到身边,说了一番话。 “桑挺啊,为师一直很喜欢你,你是个知道上进的孩子。这次的文章我看了,你虽是第三,但在我看来,虽略逊陈天忌一筹,却不比裴澄差。裴澄那种人家,没吃过什么苦,不比咱们,对这世道看得更透一些。你一定要争气,你若坚持做学问,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 裴澄。 这是桑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会陪伴他很久很久。 这一年的书院里不只有离别和考试,还有少年人的恶意在不经意间汹涌滋生。 季考一过,京城一个富商朝书院里敬了一尊金佛,他的儿子林至刚得以来书院读书。 林至刚是个纨绔子弟,会许多民间的玩乐手段,都是高门子弟不曾见过的,很快,他在书院里有了家门煊赫的“朋友”。 然而民间的玩意儿,老师们看着约束着,斗鸡蛐蛐儿这一类的,终是不敢带到书院来。 有限的玩意儿,玩着玩着也玩腻了,这些人便要寻活人开心。 他们盯上的第一个人是贾渊,因为贾渊年纪小,因为他瘦弱,因为他的父亲仅仅是一个铁匠。 “喂。听说你是铁匠的儿子?” “铁匠一个月……不,一年吧,能赚几贯钱?” “哟呵,就赚这么点儿啊。来,说两句吉祥话,说些铁匠铺子里的趣事,说得好了,爷赏你。” …… 桑挺曾经偶遇过几次贾渊被围在角落里,但他的出身一样贫寒,不能直接上前帮他,他能做的,便是装作无事经过,然后去找学究们帮忙。 可惹事的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学究们也只是授课养家,除了孟老他们,没人镇得住这些人。可孟老很少来书院,即便来了,也只是上丹桂堂——那些顶级文臣家的子弟中去看一看,哪里看得到他们。 恶霸们被告了状,欺负贾渊便愈发凶猛。 “小叫花子,找人告状是吧,挺有能耐啊。”林至刚俯视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坐在地上的贾渊:“你这种下等人家,想必很缺钱吧?这样,你把爷爷的脚指头舔一遍,爷爷给你一锭银子,舔两遍,便给两锭,如何?” 说罢,林至刚便脱了鞋袜,将一只臭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