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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海(1 / 2)

“什么邪物?”她问,脚下一不留神踩了空,伸手去扶树干,又糊了一掌的黏稠,不知是露水还是树液。

“或者说是环境引起的人心之变,总之不是神。”他道。

这几句在笃信鬼神、以身侍灵的族人耳里可是相当大逆不道的。

李及双两只脚应接不暇,在暗夜里乱成一团,听了这话倒有些意外:“这话不像你会说的。”

这种话更像她会说的,让那些笃信鬼神的老家伙们听了便要吹胡子瞪眼的。

但此刻她的心思都在燎叶身上,末了只好拽住燎叶的后襟借力,仍由他把自己往前带。

燎叶平日里看着不抗揍,此刻却一股子猛劲往前探,但多少也被她拖累得慢了下来。

她甚至提议过,干脆打晕算了,否则山长水远的,谁知道他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们不会被他带到南郑国吧?”她问道。

蓬川西南侧是南郑国,一个国土较小但民众相当彪悍的国家,岳庸当时就是随越王凉军与南郑督国大将军在栎阳关开战,最后战败而返。

沈无淹道:“不会,他现在是往岩骀走。”

“要不先绑起来吧?”她提议道,生怕燎叶下一脚就踏进了岩骀村。

“我正有此意。”

眼前是一处开阔之地,二人便开始合计如何把他制服。燎叶似是听到了他们的阳谋,忽然立住了脚,停得二人措手不及。

“不是说不会停?”李及双越过燎叶问道。

另一头还没来得及答,燎叶忽然拔腿就奔,又来了一个出其不意。

二人毫无防备,尤其是李及双,只能两眼一抹黑,不管不顾先追上去,而沈无淹早已跑出了一里地。

她跑得昏天黑地,怎么也没有想到蓬川的险是这种要人命的险。赶到时,沈无淹正一手挽着几根藤蔓,一手将燎叶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树桩上。

她气息顺不上来,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缓了好久,越缓越晕,沈无淹递来一枚鲜红欲滴的唐棣子,在他指尖里像一颗晶莹欲碎的玛瑙。

手在衣角抹了抹,她接了过来放在手心,却不放进嘴里。

沈无淹便知道了,她伸出手的时候,唐棣子差些从掌面上滑下去。于是他想要拿去唐棣子,她一下便察觉到了,收拢了五指缩回手,有气无力地拒接:“无妨。”

他也不勉强,在一旁盘腿坐下,等她从这小小的挫败里恢复。

地转天旋了数圈,涌上脑门的血气下沉扩散,她这支被硬生生拔节的嫩竹,总算停止了生长。

眼前的燎叶,仍在挣扎着,双目眺望着远方,两只脚想要往前,仿佛有一片乐土在召唤着他。

可挣脱不了束缚,最后只是不停地上下摩挲,身子便极慢极慢地向上挪去了。

李及双瞧见了,将头埋在膝间,双肩微微地、很有克制地颤动着。

沈无淹一时有些无措,伸出手又缩回,欲言又止,不知话头如何牵起。却见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一张面沾了些灰与泥,笑着,眼里却噙着点点泪,照得他的心都闪亮起来。

“好可怜,可是又好好笑。”说着,又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一把,脸更花了,惨兮兮的,惹得他暗自深吸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扭动着身体往上摆去的燎叶。

“确实。”他后知后觉地应。

燎叶就这样一厘一寸地向上挪着,像只傻乎乎地要从守卫眼皮底下溜走的野豕,不安分的后脚跟把底部的浅黑灰色树皮都蹭掉了。

他被绑在一株樟叶槭上,槭树高大粗壮,叶片圆长,顶端还拖着一尾尖,风吹动便摇曳生姿。

李及双身姿更低,一下就发现他的脚后跟下露出了一块灰白平整、间或凹凸的石块。

凑近了一看,似乎是画,因为若说是字,则并非汉字,颇无章法。

沈无淹凑过来看了一眼,但他说不准是什么,先把燎叶往一侧挪了挪,再仔细去看,这一看便认出了所画之物。

“这是墓碑。”他道。

“墓碑?”她有些讶然,左右看了看,丝毫看不出人工镶嵌的痕迹,仿佛这块石碑就是与树干浑然而生的。

沈无淹指着墓碑最下方的这个一团线条,道:“岩骀人的墓碑上通常不写字,而是由祭祀在碑上画画。这是一个人的下半截,完整的图画应该是身子平卧、束手屈膝。”

李及双用指节敲了敲,“可这是石头啊。”说完倒没了底气,或许槭树的树干就是坚硬如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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