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往益州去的路与陆琰来时的大不相同,他说不出是心境的变化还是天气的缘故,越往西北走,他越能感觉出空气中的燥热。许许多多不安定的因子充斥在四周,他强迫自己把不安压下去,掩盖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 山路颠簸,下个路口过去便是益州府的境地。陆琰不忍却也无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前头,估摸着吕含就快来接,只得伸手推了推卫承璋。 他在碰到卫承璋的时候才觉出岁月对这个人的薄待。距离那场算不得巧妙的偷梁换柱已经过去了三四年,连陆琰这样对身体变化不甚敏感的人都能感受出自己的骨骼在吸收一切能吸收的养分,如同树木生出的枝桠日益繁茂。 只有卫承璋,像是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年,甚至比那一年还要憔悴单薄,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前些年的陆琰意气风发,总觉得人生都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他想,他要做的事情总能做到。 直到陆婉吟的婚事、谢雁清的入狱,还有眼前卫承璋怎么都养不好的身体,陆琰才发觉他在命运的捉弄下是如此不堪一击,他想护的都护不住,想留的也都艰难。 卫承璋身体的衰败速度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他在娘胎里就跟着卫夫人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出生后又同卫夫人东躲西藏,没有一日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风平浪静,养家糊口的担子又早早落在了他的头上,一花一木的精巧背后都是他费尽心血苦心雕琢,换来的也不过是三五铜板,食难果腹衣难蔽体。 卫夫人没能见到夫家沉冤得雪的那天便含恨而逝,更没想到自己的死亡引来了隐藏在暗处的杀机。她原本以为作恶的人时间久了就能放松警惕,亦或者她死了就能尘归尘土归土,却没想到这些人的心虚程度如此之深,无论她们孤儿寡母是否还存着报仇之心,他们都不许有刀高悬于他们的头颅之上,无论那是把钝器还是利器,甚至无关那刀是否存在。 卫承璋根本无暇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就被人追杀,若非陆琰早已命丧九泉。可即使如此,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在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 比如从前虽有病痛,可他熬着熬着也能痊愈。如今哪怕是场风寒,他都有十几日起不来床,哪怕是声名在外的杏林圣手亲开的药方,喝下去也填补不了那四处都是残缺的身体。 他从前读书时也能废寝忘食昼夜不休,可那场伤愈后,他能觉出自己精神不济,不过半个时辰就头晕眼花,若是勉强撑到一个时辰就头痛欲呕。 大夫说他的心肝脾肺都有大毛病,他开始时不信邪,却抵不住整个冬日里都在咯血。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醒过来时也总要再缓上许久才能睁开眼睛。 他吃苦吃惯了,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却架不住陆琰看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痛心。 他自出生起就在扬州府,这是他头一次出门,所以也不知道自扬州到益州的路途这么远,颠簸到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了架,想到自益州到京城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心里头也觉得犯愁。 可陆琰说,到了益州就能改换水路,他就能坐船,他又觉得很高兴。如果在他人生的尽头还有这样的风景为伴,他也能多一点勇气从容赴死,只是可惜…… 他将遗憾隐瞒在心底,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睁眼却看见陆琰盯着他,目光里有他看不明白的情绪。他觉得好笑,操着那喑哑的声音问他:“你这样看着我,你娘子也愿意?” 陆琰不理,仍觉痛惜:“我不该把你放在书院,若你留在家里精心调养,想必……” 书院里虽有他一方容身之处,可到底不若在陆家,这事儿想起来陆琰都觉得后悔痛心。 “我可不想做你的小厮家丁伺候少爷”,卫承璋笑笑,没忍住咳了两声:“再说了,你院里多一个人,你姨娘能愿意?还是预备把我一直藏在你屋里?” 想法再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陆琰在陆家能做主的不多,带他寻医问药,让他改名换姓隐藏在书院中,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人活一世,不能总指望旁人,别人累自己也累。卫承璋每走一步都受着别人的恩惠,已经是心力交瘁,见陆琰沉默不语,更不想让他徒增负担:“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到这里就行了。” 陆琰知他在说什么,眼眶已不自觉泛红。他为家所累,不能如谢渺一般孤注一掷已是痛心棘手,又听见卫承璋这么说,更是愧疚于这段情谊:“我只恨自己……” “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要连累你了。”卫承璋摇摇头,一时五味杂陈:“你为了我,辜负了你祖父的期待,失了登阁拜相彪炳千秋的机会,已经是不易了。” 南山诗案一日不翻,他便一日是罪臣之后。此去京城前途渺茫,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