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她。
只是他却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她在他心中早就成了一副画,眉目婉然,清凌凌的一双眼,三四月桃枝一样的生机勃勃。
她那时是极活泼的,时常从他身旁溜过,他连她的发丝都来不及触到,最后只能望着隐约留在空气里几句脆生生的“祁王殿下!”
让他想起初生小鹿的鸣叫。
他如今仔细地打量沈令淑,已瞧不出昔日的影子了,他对自己说,这不要紧。
不管是什么模样,她终究是自己的。
可是,到底是不甘心,他颇为低劣地想,萧清则究竟给她下了什么咒,死了那么多年,还要她这样的死心塌地。
“抱一抱他。”他立在门前,阳光打在侧脸,面目模糊,只有声音传了过来:“没几个人真心实意地抱他,你把宣儿抱起来哄一哄。”
赵竑的声音并不算大,伴着那孩子逐渐低弱下去的哭声,沈令淑一开始甚至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什么?”沈令淑愣愣地回过身,便见到赵竑沉郁着的脸,他高高大大地堵在门前,没什么动作,像个木偶石像。
赵竑又很快拧起眉头,“你抱一抱他,让他好受些。”
沈令淑却没动,怀疑赵竑吃错了药。
赵竑于是大步略过沈令淑,俯身抱起三皇子,他将孩子横着晃了两晃,先是用手挨了挨他通红的颊侧,而后才将身子立起来,让他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上。
三皇子不安的小手最终抓握住了赵竑肩膀处的衣料,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瘪着嘴,仍时不时在抽噎。
沈令淑见赵竑冷着脸哄孩子,一时竟回不过神。
“你对我,当真是狠得下心。”
于是当赵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令淑正呆呆望着他,脑子里塞着一团浆糊。
见沈令淑未答,赵竑突然问道,“这些年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令淑想,赵竑他,今日大约是真的吃错了药吧,否则怎么尽问些没头没脑的话?
赵竑又换了种问法,他拿视线将沈令淑笼住,“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沈令淑这下便明白了,他兜兜转转,拐着弯儿的,原来是要问这个!
啊,真可笑啊!真荒谬!
“现在才问这个,殿下不觉得迟了么?”
“更何况我早就回答过了,只是殿下可听了?”
现在才不好过吗?现在才觉得难受吗?自披上那喜服起,她可是从未有过一日安寝。
“妾什么都不想要,若说想要的,啊,”沈令淑露出一个虚虚的笑,目光轻飘飘的朝赵竑递了过去,“殿下给妾一张和离书,噢不,休书便可。”
她接着叹了口气,“其实殿下何必纠结于妾,殿下这样的男子,这世上有很多女子都很愿意为妻为妾,再说了……”
赵竑在她开口的一瞬间便失望了,不过也算不上太失望,他早知道沈令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他将平复了的三皇子放回床榻,伴着沈令淑怨气森森的话,甚至还腾出手替三皇子掖了掖被子。
“萧清则死了。”他站起身,掷地有声。
“啊,”沈令淑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嗓子眼里。
赵竑瞧着沈令淑的脸色一寸寸煞白下去,让他想起战场上被割喉的士兵。兵器很利,他轻轻一划,血便会扑出来,红的变成白的,也就那一瞬间的事情。
他终于对着他呦呦的小鹿,亮出了兵刃。
萧清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这些年来,无论她对自己如何冷淡,他从来没有揭过他心上的伤疤,他本以为那伤疤会随时间慢慢结痂愈合,但没想到它在经年的温养里反而成了要命的毒疮。
赵竑闭了闭眼,遮去一些不必要的情绪,像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连语气也是平缓的,“那位萧二郎,你的先生,他死了,那个春天很冷,你忘了吗?”
沈令淑不曾想到会从赵竑嘴里听到这些话。
她的胸口霎时破开一个洞,身子发麻,她的眼睛红了,牙也咬紧了。
她冷下脸,裙摆随即旋开一朵花,转身便走,她今日真是傻了才来这里听人挖苦萧清则。
但赵竑早已打定主意要她醒过来,从那虚无缥缈的愿想中醒过来,萧清则死了,早就死了,他凭什么横亘在他们两个活人之间,让他们不得安生。
他转至沈令淑身前,拦下她,他审视着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他的,“淑儿,”伸手捂上沈令淑瞪向他发红的眼睛,“我说的是实话,你总是不肯相信,他死了,早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沈令淑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不想这样软弱,她在这个人面前几乎没有流过泪,可在她心里好好放着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人拿出来成了攻讦自己的利刃?
“赵竑,”她恶狠狠地挥开挡在她眼上的手,也恶毒了起来,“你可真是一个混蛋!”
“卑鄙!无耻!”她就像传说中的每一位泼妇那样,毫不顾忌,手脚并用,只是她到底曾是高门贵女,骂不出下流的话,连攻击都是无力的,她头脑发晕,口不择言,“你有什么资格?你怎么能拿这样的事出来?我从前真是瞎了眼才信你是个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