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正月二十八,距离县试还有十七天。
戴知县眼看着太阳慢慢地西斜,几乎隔一会儿就要问:“管家可回来了?”
去金陵又不是去街上买东西,哪能这么快就回来呢?青衣门子心中嘟囔,面上却只能带着笑,一遍遍回答:“还没呢,老爷放心,有藩台在,一切自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这种场面话哪里能安慰到戴知县?
“去去去,别在这杵着,去给本老爷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青衣门子跟在他身边数年,自是知道戴知县要打听什么。可打听完,青衣门子的头都大了。
他站在门口附近久久徘徊,最后硬着头皮进去了。
“大……大人……”
要不怎么说主仆呢?戴知县看他那个样子,也明白了几分,不觉心里沉甸甸的,连声音里都带着寒意:“还不快说?”
“御史……似乎在颖安,但目前谁也不知道他在哪,似、似乎在邹家,可……今天开始邹家把大门关了,说是老太太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了。”
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御史肯定在邹家!邹友直这个老东西……戴知县想了想,还是把一口气忍了下来。
若是别人,他带人就闯进去了,可……可那是致仕的朝廷命官和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他一个知县,还真哪个都不敢动。
“除、除此之外,书生们也不太安分。”
戴知县登时不耐烦:“那群穷酸又怎么了?”
“他们听到御史在颖安的消息,纷纷找人具保,要报名县试。”
“跟礼房说,统统撵回去!”戴知县暴躁下令,“甚么玩意儿?真觉得本老爷的仕途到头了?告诉他们,只要本老爷还是颖安知县一天,没有纹银百两,休想上县试的榜!”
青衣门子诺诺应是,赶紧借机离开,可话传到了县衙礼房,书生们不干了。
“不让送履历贴?这是为何?”
“实在欺人太甚!往年虽不送孝敬便不能上榜,总允许试场,今年却为何连试场都不许?”
“硕鼠贪婪,竟至于斯!皇天浩浩,难道真当没有王法么!”
更有人当众骂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让报名试场,咱们便去告状!去知府面前、去藩台面前、去御史面前!”
“嘘……”旁边的人急忙劝他,“这话岂是能说的?”
可他低估了书生。
有些书生酸腐,有些书生却一身傲骨;有些书生胆小怕事,有些书生却信奉要敢为天下先。
眼前这个书生就是后者。他一把甩开旁人的手,大声道:“不平则鸣,有何过之?硕鼠贪得无厌,毁我等前途,荼毒百姓,难道某还说错了?难道因为某说一句真话,他便要杀了某?就算杀了我一个,这颖安数十、数百的书生,他杀得尽么?就算杀了光颖安的书生,难道颖安不在王土之内,四周的城池不知么?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此言一出,书生的情绪登时被点燃起来。
“对!今日非要个说法不可!”
“大不了血溅五尺,我本一介书生,三尺微命,怕甚么!”
“不信世上没有湛湛青天!”
戴知县着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起如此后果,可要他对一群书生妥协……这叫他一个九品命官的脸往哪放呢?书生是甚么脾气,他是最清楚的,若是被他们威胁时听了一次,以后就有千百次。
这个头万万开不得!
可……可不答应,眼前的难关该怎么做呢?
戴知县无法可想,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前往金陵送信的管家身上。
快些送到,快些让藩台处理此事……
他一边祈祷着,时间一边一点点流逝,情况也一点点变糟。
转眼之间,一夜过去。书生们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在县衙面前越聚越多,叫着喊着非要个说法不可。
这下县衙只敢撵人,不敢动手了。书生是没用功名,可大齐向来尊敬读书人,没有罪名在身,谁也不能阻止书生发表言论。
一声声辱骂犹如催命符,戴知县实在听不下去,正要躲进后院去图个耳根清净,没想到走在路上,居然听到人在议论。
“嗬!前院这些书生好大的胆子,闹出这么大的阵势,难道不怕死么?”
是一个年轻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回答她的,却是个嘶哑苍老的仆妇。
“平日里自然是怕的,现在么,都听说巡按御史来了,自然是不怕的。”
“这巡按御史是多大的官儿?这般厉害么?咱们大人可是知县呐!”
“多大的官儿,我不知道,可十几年前,我在湖州也见过一次巡按抓人。那时我在湖州的同知老爷府上做事,州同知那可是比知县还大的官儿,巡按御史说抓就抓了,呼啦一下带人进来,将男女老少都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