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蔓在旁侧,清清楚楚看到了江晏本欲拒绝、听到自己会去之后又临场改口的全过程。她不动声色眯了下眼睛,这家伙,肯定是怀疑她会趁着出门玩的机会溜了,想亲自盯着自己。
但当着众人的面,她只是浅浅笑笑,仿佛没有一点不悦,完美融入几人和谐的闲聊中。往好处想,至少江晏没有当着众人的面阻拦自己出门。
“怎么都往学堂那边去了?”余景瑄伸长脖子朝着小院侧门那边看着。
“文太常请了戏班来给孙老先生贺寿,台子搭在学堂后边的园子里。”旁边一个路人经过,顺口回答道。
于是余景瑄一声招呼,几个人便一同朝着学堂后园去,看看热闹。
脚步错落间,叶蔓和唐锦心被落在后面,同样的还有一直不疾不徐的江晏。
“叶蔓,江晏,你二人留一下。”孙老先生的声音响起,顿时让叶蔓有种梦回学堂的错觉。那一瞬间她仿佛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古灵精怪的叶大小姐,又一次因为调皮捣蛋而被先生留堂。
叶蔓转身看向孙先生,然后用眼神示意唐锦心不用等她,便朝着孙先生走过去。
孙老先生一只手捋了捋自己花白且稀疏的胡子,另一只手上拿着两沓泛黄的纸张,叶蔓一眼就看出这是学堂专用的澄纸,当年读书时的倦烦和无奈也一并涌了上来。
“前几日晾晒旧书,正好翻到这几页。”老先生说话的时候,胡子跟着一颤一颤,十分有趣,“算来已有三四年了,江晏嘛我放心,”说着老先生眼神眯起来,脸上堆出一个老顽童般的笑意,转向叶蔓道,“那么,我来问问你。”
叶蔓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一样。在学堂读书的那些年,叶蔓就很怕在学堂外面碰到老先生,因为他总会不分场合地“考考你”。不管是在游园赏玩,还是在酒楼听曲用膳,甚至是某位大人的生辰宴会上,他都会突然来上一句:“丫头,接我这一句,‘休说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1]
叶蔓还记得自己支支吾吾应不上来的尴尬和局促,等回头认认真真背下了“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下次再见了先生,对方却捋捋胡须,换了题目。
人终将被往日窘态困其一生,后来叶蔓已不在学堂,偶尔睡梦中却还会出现被先生提问,自己却头脑空白、着急难堪的情境,每次醒来都懵然片刻,然后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眼下噩梦成真,她真的又被老先生提问了!其实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叶蔓就是一口气提起来,莫名紧张。
“你说说,朱熹《朱子语类》卷十四中,何以为安?”老先生精神很好,人虽年迈,但眼睛还透亮,提问的时候便一眨不眨看向叶蔓。
叶蔓听到之后有些意外,顺势接道:“安,谓随所寓而安,盖深于静也。”
这虽是他们上学的时候先生曾重点教习过的篇目,但叶蔓其实印象并不深刻。好巧不巧,前几日江晏逼着她读书的文章中正有此篇,如今刚好用上。
叶蔓有些窃喜,前几日读书的时候还对江晏颇有微词,现在倒要夸他一句先见之明。
“好,好。”孙先生笑得舒坦,“正是如此。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古人的智慧要懂得加以借鉴啊。”[2]
叶蔓愣了愣,后知后觉明白老先生这是在开导她。她家里的变故老先生肯定是知道的,先生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已是难得,没想到还借着提问劝慰自己,叶蔓顿觉百感交集,眼泪一瞬间涌起,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老先生呵呵笑着,摆了摆手上的澄纸,继续道:“不记得这是什么了吧。这是当年你二人的罚抄,正巧今日都在,我便将其物归原主吧。”
老先生一手一份,递给叶蔓和江晏二人。
叶蔓接过澄纸拿在手上,看着纸张上的内容却没有太熟悉的感觉。她翻了几页,看到中间某一页的时候,突然记起来。
也是在学堂的时候。那阵她和江晏已经不太对付,江晏见了她便躲着,就算她凑到他面前他也静默应对。叶蔓则愈发生气,江晏这样子,仿佛她是什么瘟神似的,什么道理!
江晏在学堂读书一向认真用功,做事也稳妥。孙老先生很是欣赏他,除去课业收发之外,还让江晏监督学生们每日来勤。
虽然性格安静沉稳,但江晏不算是古板不通的人,有人来迟个一时半刻,他其实并不会严格计较。大家都是同窗,他多半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偏偏有一次叶蔓来迟,她前日备好上学的书本被年纪尚小的弟弟撕了个乱七八糟,她不得不临时换新,因此迟了。叶蔓大女子能伸能缩,向江晏好言哀求,希望他能放她一马。
但江晏执着笔坐在那里,一张脸冷冷的没有情绪,一笔一划地将叶蔓的名字记到了考勤册子上。
当天叶蔓就被孙老先生罚抄《劝学》十遍。
罚抄事小,叶蔓咬牙咧嘴抄了一遍,把这份原稿交给余景瑄,让他找了几个人帮她把剩下九遍补完。但这口气叶蔓真是如鲠在喉,她完全不理解。
虽说确实是她迟到在先,可她仅仅迟了那么一刻,先生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