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李祺其实对何冠儒这番话也并没有什么更深次的了解,而她的身份她也不知何冠儒了解几分,总之那日之后,她跟着何冠儒学习至今,无一日不敢不勤勉。
但李祺细细一想,老师提起那日,断然不是只因为这么一些事。
难道是她所说的话吗?
李祺又恍然想到,在老师说那番话之前,她也曾对老师道:“棋盘为天,棋子为地,犹如人生,人虽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棋却没有,没有一颗棋是死子,死为了生,就算困于逆境,也有自己的作用。”
那时候的她对棋的了解浅薄,多数还是从张皇后那边学来。
至于那时候的她说这番话,更多的是以为老师识破她是女子才不愿教她读书。
现在想来,老师再提往事,大抵是因为现在的处境就像是那会她说的话。
李祺已了然,看向何冠儒的目光惊喜不已:“老师的意思是,就算我们现在身处绝境,也依然有生的希望,老师可是有主意了?”
谁知何冠儒这会摇了摇头,缓缓道:“是也,也不全是也。”
李祺再次一愣。
何冠儒轻声道:“只是老夫现在想起往日这事来,想给殿下赔个不是。”
这….
李祺一时无言。
何冠儒道:“不知殿下还记得几分,那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给殿下授课,殿下可知道原因?”
李祺道:“知道,是老师体恤我那时受到惊吓,身体有恙,老师给我适应的过程。”
“并不全是。”
何冠儒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愁浓,他顿了顿,朝李祺苦笑了一下:“其实那时候是我觉得殿下同往日有些不同了,你知道的,从殿下五岁起我就当了太子太傅,每日同殿下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怕是比启明还要久,那会看不出来呢。我心中是一直有道坎,殿下出事那年是永乐七年,如今是永乐十六年,快十年了啊。”
李祺心中一惊。
这话什么含义她不会听不出来。
何冠儒继而道:“那时候我同皇后怄气,同你祖父也怄气,故不肯教你。后来啊,还是你那一番话点醒了我,其实棋和人都一样啊,并无什么区分,反倒是我,一直念记着纲理,还差点是耽误了你。殿下这一生太苦了,从你走上这条路起就注定不会平庸,我老了,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了,这次就让我来替殿下挡这一道吧。”
何冠儒说至动容处,眼中竟也有了闪闪泪光。
李祺完全是怔住了。
好半响,她才愣愣道:“老师….你….一直知道我的吗?”
何冠儒没有答这话,轻声道:“好孩子,这不重要了,你过来些,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李祺上前两步。
隔着长长铁锁,何冠儒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李祺许久没有吭声,眼中也是同何冠儒一样泛满泪光。
原来老师….
他一直知道。
可他从不提这回事,反倒一直教导她未来如何做一个好君主,这早已超乎他所能做的。
李祺忍不住道:“老师你放心,你在这在委屈几日,等过些日子,我肯定带你出去。”
“傻孩子。”何冠儒摇了摇头,“你向来聪慧,这其中的利害相信你能看明白,老师知道你这份心就够了。”
何冠儒说着拍了拍李祺的手背:“好了,你先回去吧,再晚些时候就有人来了,你在这被人看到了也不好。”
正说着,方才那带李祺来的狱卒走来朝她道:“殿下,我们走吧,快到送饭时间了。”
李祺还能再说什么,牢内幽深,被人看着了说闲话也不好,她只得就此同老师告别。
她默不作声朝何冠儒一揖,只盼过几日事情一盖妥当,眼下只能委屈老师几日。
李祺道:“老师,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何冠儒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望着李祺离开的背影,他恍然感觉自己看到了那至今下落不明的孩子。
若是活着,也是那么大了吧?
*
另一头,李祺走后,何衍星躲在堆积草垛的房中许久无法平静。
他还记得幼时何冠儒只是太子太傅时,终日在宫中,陪他的时间不多,每每只有晚上带他温习功课,那时,他也总是三句不离太子,说太子是如何聪慧,如何沉稳。
那时小小年纪的他便觉得爹爹是喜欢太子多一些,并不喜欢他。
后来大了一些,何冠儒每逢初一大朝会百官入宫拜谒时就会带着他一道,那时太子就跟在皇帝身边,他就远远看着,那时他觉得,太子果然就如同爹爹说的很沉稳,那么大的场面还不慌不忙,难怪爹爹那么喜欢他。
不过他却因为爹爹的原因,一直没有同太子亲近过,多数情况下只是远远看着。
又是后来再大一些,有好长一段时间何冠儒都没有提过太子,他还好奇问爹爹怎么不拿太子同他比较了,那是唯一一次,何冠儒在他面前说以后不准再提太子。再后来,他一个人撞见何冠儒喃喃自语,说自己那条道朝哪走不是一样。
那时年幼的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委,也并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