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乃随心随性,还望小娘子莫误会。”
孙豪瑛缓缓神情。
也怪这几日操持新医馆,听了不少嘲讽话,一时有些敏感多疑。
“周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看神情,确实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周宴暗暗松口气。
眼下氛围实在好,无旁人作扰,怎好浪费?
周宴努力想出话头:“听闻,二娘子家中新添喜事,还未曾道一声恭喜。”
孙豪瑛勉强扯个笑容。
喜事?阿姐刚出月子,贴身伺候的婢子就惨遭人祸。前因后果根本不敢细想。有阴诡之人藏于暗处,宛若一条吐丝的毒蛇窥伺着整个孙家,她心头蒙了一层散不去的阴翳,却不知如何排解。
左思右想,撞见眼前人关切的目光,不知怎么脱口问一句:“周郎君可曾蒙过心怀不轨之人的暗害?”
一问出口,才觉不妥,这般私隐事,人家怎好与自己细说?
“郎君若是有不便处,且当我是胡言......”
“有过。”
孙豪瑛一愣,对上周宴端肃神情,下意识坐正身子。
“早前曾与小娘子说过我曾有暗疾一事,不知你可还记得?”周宴略带期盼地问道。
若记得,他便是留在她心里浮光掠影的一抹,也值得高兴。
若不记得...
“我记得。那时归家也曾翻过医书,可惜未曾有案例做参。”她为这桩新医案不得见解,十分遗憾。
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周宴一瞬心里生花,向来紧绷的面容浮现出清渺的笑意,看得不远处的两位长随大惊。
“我家中小娘庶弟不是安分之人,总是作伐生事。患疾也有他们的几分功劳。从军前,母亲对我...”周宴手指点在茶碗上,像是斟酌言辞,好半晌才继续:“...不好。”
父母之爱,并非只在一粥一饭。
少时顽皮,不讨父亲喜欢,母亲因此颇受牵连。又因不爱读书,迥异于族里立身,母亲因此受过责难。
她在外受过多少埋怨指点,夜里自己便不能安睡,默书不行,便吃板子。一个板子不够,便十个。十个板子不长记性,那便三十。
“她曾说:恨不如未生我一场。”
孙豪瑛心底‘啊’一声,也不知为他伤怀,还是为周夫人严厉而不满。
“后来呢?”她忍不住发问。
后来...
周宴抬眼望向绒绒雨势,时光仿若一瞬倒转,回到自己十岁那年。
那一年年底,庶弟周青蒙童子试得了头名,前院席宴摆了许久,直到夜上仍旧热闹欢喜,恭贺声越过院墙落在母亲耳畔成了侮辱,所以一个巴掌落在脸上时,惴惴一夜的他生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母亲说早知道当初生你时,就该一桶水溺死。
伺候的婢子媪婆跪了一地,吓得一动不敢动。
年少的他揉揉脸颊,看着面容狰狞的母亲,说道:活该父亲不喜欢你。
那是利刃扎心的一击。
他如愿见到母亲错愕的神情。
那一晚,生身母子如仇人般对视。
自此后,周宴成了周家最为不堪的存在。
他不恭不顺不敬不礼,活成野孩子,族人街坊深恶头痛,每提及,恨不能唾一口表明界限。
“后来我就从军了。”
周宴轻飘飘地为那段成长另起论调。
孙豪瑛却回想起来。
按年载看,他入行伍时,恰好是朝廷与鞑靼人人混战最激烈时。
士族子弟,免赋兵役。可他一去十载。
“缘何去从军了?”她问。
周宴苦笑一下,“因为小娘子方才所问心怀不轨之人终于出手了。”
十六岁时,县里举秀才试。
他和周青都在应试名列。
周宴并不将此类事情放在心上,书嘛,随意温了几下,到底还在族学里头混着,花甲之年老夫子的面子是要给几分的。
照常放课,他与街面上相熟的几位据家中所谓‘狐朋狗友浪荡子’吃了宴,因喝过醉酒,连家没回,直接宿在外头。
第二日醒,卷了书袋就奔考场,险险最后一个跨进大门。
一等放考,懒腰不及伸展,就被几个粗鲁雄壮的汉子手持棍棒架回家中。
周家里外站得满当当的,架势摆得威武,乍一看比县老爷审案都要凶悍。
他一头雾水,竭力去看,可惜被困跪当地,只瞄见上首父亲怒容、母亲隐隐得意却努力遮藏的笑容、还有缩在圈椅面色苍白的周青。
“应试前周青落水受凉,高烧半夜,没能赶上那一场秀才试。他们说,是我心怀嫉恨,趁夜不备,将人推到了池塘里。”
“那夜你不是未回家中吗?”孙豪瑛惊呼起来。
周宴抚抚额角,好笑地看着她着急。
“我也是这般辩解的。可惜没人信。”
酒家、朋友共眠、晨起街上出摊的饼贩子......一应数人,都愿意作证。
可周家人轻飘飘一句:若是他半夜趁人睡着,偷偷翻墙回家害人呢?毕竟周宴是个小人恶徒,嫉恨庶弟将得功名也不是不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