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凉,却到底挡不住簌簌的人声人影,譬如此刻的议政阁前,依旧是灯火通明,暖意摇曳。
司徒启稳稳地坐在檀木漆金绘梅花的桌案之前,看着眼前缓缓走进的男人,自己没有开口,倒听得自己身边的司徒烨轻轻笑道:“弟弟好漂亮的手笔,整个授章殿都差点毁在了你的一把火里!”
那人并不理睬司徒烨,只直直行至案前,跪拜行礼,分毫不乱:“父亲万安。”
司徒启淡淡道;“起来罢,难为你还想着我,这样晚的天了,还这样跑过来,也不怕别人瞧见。”
司徒烨立于司徒启身后,轻轻一嗤,张扬笑道:“如今熠弟已然是御林军之首了,这朝廷内外的禁军都要看着熠弟的脸色做事,谁敢多这个嘴,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那人从烛火中抬起头来,俊眼修眉,面似寒月,五官皆若斧凿刀刻,原是在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不是叶弈又是谁?
叶弈速来知道司徒烨的飞扬跋扈,二人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却因自小不养在一处而关系生分,平日里便隔阂不断。面上不合,心里就更加不合,叶弈素日对司徒烨就没什么话,此刻更不与他计较,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沉声回禀:“儿子依着父亲的要求逼出斋戒的陛下和皇后,陛下虽面有病色,精神却大致尚可,行为举止也并无不妥之处,至于皇后……皇后陪伴在陛下身侧,一切如常,并未有大的异样,还请父亲尽管放心。”
司徒启凝神道:“话虽如此,可那奏折之上的字的确蹊跷,绝不是王珩的手笔,在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卫昤安一个人可以替王珩批阅奏章,若不是王珩真的病入膏肓,又怎么会让一个女人为他代掌朝政呢?我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司徒烨慢慢瞥一眼叶弈,漫不经心道:“说不定是那陛下一时发病不能应付,才让卫皇后代为批阅奏章的,等陛下略有好转,自然就不会让皇后再代劳了。”
司徒启缓缓摇头,笃定道:“只怕没那么简单……无论如何,卫昤安只要在宫中,这宫里宫外就片刻不能安宁,从李林钧再到安德乌,招招狠辣,从前是我一时大意,如今看来,这个人是不能不除了,”他主意已定,闷声唤道,“熠儿,此事交于你来办,务必斩草除根不能留下半点祸患。”
叶弈一时恍惚,灯下的面容上竟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忍和犹疑,淡淡地聚在眉心之中。
“熠弟这是怎么了?”司徒烨看着叶弈这迟疑的模样,自是不能放过这讥讽他的绝佳机会,便讥笑连连道,“难不成卫皇后天姿国色一笑倾城,让你有了怜香惜玉之情,故而犹疑纷纷不忍下手了?”
叶弈两耳一热,决然否认道:“没有的事,你不要瞎说。”
司徒烨笑得随意而放肆,像是随着疾风簌簌而摇的树枝枯叶。他岂会不知道叶弈的秉性?那长久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任凭叶弈再辩驳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熠弟何必急着否认?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卫皇后都是无出其右的当世绝色,莫说你,就连为兄我当初第一眼见她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不怪你不忍心,毕竟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更在乎父亲的千秋大业呢?还是一个卫昤安呢?”
叶弈震怒,一张脸几近崩裂,平日里最沉静的人此刻竟也有了几分薄怒,他狠狠抬起头,飞快地剜司徒烨一眼,低声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司徒烨则一心要与他针锋相对,现下更是毫不示弱:“弟弟莫要恼怒,哥哥只是怕你在宫里的日子久了,都忘了自己本来叫什么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叶弈吗?真正的叶弈一年之前就死在我的剑下了,你还记得吗?司徒熠——我的好弟弟,你姓司徒,骨子里流着的可是我们司徒家的血!你可不要辜负了父亲为你的一番筹谋,不要辜负了父亲对你的信任!”
“好了,吵什么吵?多少年了,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总是这么剑拔弩张的,都是嫡亲的兄弟,能不能消停一下?”司徒启在一边忍无可忍,怒道,“熠儿,烨儿好歹是你的兄长,你说话也要注意些分寸,总这么吵吵嚷嚷的,成个什么体统?”
叶弈俯首,只沉声为自己争辩道:“父亲莫要听信兄长的话,孩儿从未有片刻忘记自己身上的职责,孩儿是司徒家的儿子,身上流的是司徒家的高贵血脉,此生唯一宿命便是助父亲谋夺大业,兴我司徒一族,至于别的事情,孩儿不敢多想,也没有资格多想。”
司徒启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弈,眼底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狐疑和忖度。叶弈素来冷静,一张脸也肃穆严整到了极点,此刻也是纹丝不动地摆在那里,教人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可司徒启的眉头依旧是皱了一皱,脸上却是一贯的不咸不淡的表情:“熠儿,你是为父手里的利剑,为父当初为了将你安插进王珩身边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么些日子,你做的也很好,我相信,这次刺杀皇后之事,你可以做得更好,更干净。”
叶弈此次没有再迟疑:“自然,熠儿愿为父亲和司徒家族鞠躬尽瘁,乃至付诸生死。”
司徒启满意点头:“你明白最好,”他从袖间掏出一个珐琅绘双燕的描金小瓶,对眼前的叶弈低低道,“这里头是剧毒无比的断肠草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