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穿黑色长裙的女孩听得入神。
“干一行恨一行嘛,凡是能赚钱的事儿,总归不会太舒服。”程舟说着用刀在冰块上比划了一个合适的大小,定在那里,然后小锤敲缝,“在你们鹅镇的话,就是累不死也发不了财,一晚上做不了几杯,但真要是奔着赚钱去,那基本上就是手不离冰,生理期也一样。你看吧台上这些工具——冰凿、刀、锤子、锯子,手上受点伤什么的是常事,也不能因为受伤就不干活了吧?”
“那要是我……”
“就算这些物理攻击你都能接受,那还有化学攻击呢。”程舟手上的冰已经成了个透明的立方体,但她似乎还不满意,精细地切切改改,“酒吧都是晚上开门凌晨关门,调酒师夜里干活白天睡觉,慢慢地那些正常上班的朋友们都很难能再约上一面。锻炼也要坚持,不然身体素质下降很快,我以前认识的几个调酒师都是熬夜熬的没几年就开始发福了。”
程舟说着顿了顿,又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不过你要是问我爸为什么不想我干这行的话,那大概率还是因为女调容易被骚扰,以及喝醉的客人难伺候——单是喝醉就吐或者睡觉的倒还好,就怕那种喝醉闹事骂骂咧咧的。你够扛骂吗?要是老师家长骂你两句你都顶不住,那建议你别来受这个委屈。”
女孩皱着眉头:“那当调酒师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做这行呢?”
程舟说:“你以为我没动摇过?我好几次试图抽身,这不是没抽出去吗?”
*
第一次动摇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不对,应该说是幻灭。
那时候爸爸寄来两张机票,让妈妈和程舟去马尔代夫找他。妈妈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全凭程舟小学四年级的英语水平,坐飞机抵达马代。
“而且怎么说呢,我觉得那边人英语发音也不行,落地后爸爸委托来接我们的人一直说‘好帖哦’‘好帖哦’,我听了半天才知道说的是hotel,问我们去哪个酒店。”程舟回忆着,“而且我妈就是那种又菜又爱买,明明不会说英语,还什么都想要。然后我就一直在那‘how much’‘how much’‘check’‘check’。”
“我爸当时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负责调酒,员工家属入住的话是有内部价的,所以我们那一趟确实玩得很好。但是我也看到了,调酒师的工作并不是妈妈说的那么光鲜。”程舟说着把方冰放进古典杯,开了瓶矿泉水,倒的姿势很优雅,“我们到的那天正好在进货,爸爸一箱一箱地把酒往店里扛,灰头土脸的,跟搬砖工没什么区别。他的英语也很差,这么多年了口音还是一股塑料味,是小学四年级的我都可以去纠正的水平。”
“至于服务客人的时间,说白了是在表演——明明有的是去杂质的球形模具,但想要球形冰块就是要自己一点点凿,这样价格才能上去。不小心凿到手要和客人道歉,下去贴个创可贴戴上皮手套,回来重凿。”
“除此以外我当时的不适感很大程度上可能来自于,酒店的客人们大多是白人,而服务人员大多是有色人种。”
“后来我才知道,马尔代夫有很多岛屿,有些岛物价高、消费贵、环境好,大多是白人去玩;还有些岛相对平价,大多是有色人种去。爸爸工作的地方就是那种比较昂贵的岛,赚富人的钱。”程舟耸耸肩,“酒店员工也有白人,都对他很客气,但那个圈子并不真正接纳他,所以他都和东南亚人一块玩儿——来,赠送您一杯‘心痛的感觉’。”
女孩看看面前的这杯大冰块加矿泉水,又抬头看程舟:“所以你妈妈骗了你,你爸爸根本就不是一个出色的调酒师?”
“那也不是。”程舟想了想该怎么跟她解释,“作为一个调酒师我爸已经很不错了,包括他平时发的朋友圈,也都是很让人羡慕的——你想马尔代夫哎,那是什么工作环境啊,下了班就去海滩散步,还经常被聘到邮轮上干活,工资高氛围好。他确实参与了球星的婚宴,也确实调酒技术高超——他有张照片,他坐着,酒店老板站在他旁边给他竖大拇指,那天他让两个重要客人很满意。”
程舟说:“我只是想说,在小学四年级那年,调酒师光鲜亮丽的一面就在我心里破碎了,我知道我爸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不容易的。”
*
程舟怨怪过父亲,因为很多次家里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外公生病的时候,妈妈因为邻里纠纷被人谩骂欺负的时候,以及,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的时候。
爸爸是长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弟,最受宠的是小弟。
小弟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加上嘴甜的缘故,收获了父母绝大多数的宠爱,于是哥哥姐姐的人生也被要求围着弟弟转。对此姐姐是接受了的,甚至很快掌握了通过“对弟弟好”来最大限度地获得父爱母爱的办法,无奈哥哥却是个犟种。
据程舟姑姑所言,其实在小弟出生前,哥哥和父母之间就属于最恶劣的那种亲子关系,这么一想的话小弟之所以会出生,竟很可能正是因为父母觉得这个长子是指望不上的。
在成年后的一次争吵后,他把这些年来父母养他的钱进行了清